画里什么都有(124)

就在应琥当初将慕云殊锁起来的地宫里。

再回到这里,慕云殊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好像当年从这里离开的记忆,都模糊得不像话。

他只记得自己后来清醒时,望见的慕羡礼的脸。

哪怕他将一切都忘记,哪怕对于这里陌生的一切,他充满不安与恐惧,但在第一眼看见那张脸的时候,就莫名觉得熟悉。

走在地宫长长的甬道里,淡银色的气流凝结成的长剑被他握在手里,剑尖随着他行走之间,寸寸地擦过每一块镌刻着繁复花纹的地砖,细微的火星子溅出来,又很快陨灭无痕。

骤然阔大的宫室里,那个他曾躺过千年的冰棺里,好像睡着一抹模糊的身影。

应琥就坐在冰棺旁,专注地看着冰棺里的人。

像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应琥眉眼稍抬,却未曾看过他一眼,像是对于他的到来,一点都不讶异。

他只是坐在那儿,平静地开口:“你来了。”

“他一点儿也不老了,那张脸还挺好看的,不过我只要一想到他以前那个样子,就觉得好渗人哦……”

慕云殊在看见应琥的侧脸时,耳畔不由回响起那日逐星曾在他面前念叨过的话。

她说应琥因为苍颜之毒而衰老的容颜,犹如枯木逢春一般,已经恢复如初。

那是慕云殊从未看过的一张面容。

因为当年他入平漾苑之时,应琥已经犹如六七十岁的老翁一般,满脸褶痕,老态龙钟,再看不出他年轻时的影子。

所以此刻,当慕云殊真的看见应琥的这样一张年轻面容的时候,他也不免有些惊诧。

应琥少年入宫,跟随在魏明宗身边已是极其漫长的岁月。

当年他还未替魏明宗试毒时,虽是宦官,但也端得一副光风霁月之姿,容貌生得极好,也因为陪伴当时还是太子的魏明宗读书多年,自己也颇有学问。

年仅十七,便已是天资过人,写诗作文不在话下,比之当时声名在外的那些个才子,亦不曾逊色半分。

便是在作画这一方面,也同样有着自己所擅长的巧技。

这或许也是当时的魏明宗为什么会将他视为知己的缘故。

因为他原本就是天资卓绝,极其优秀的。

但,

可惜的是,他拥有极好的容貌,身长八尺,挺拔如松,才情亦是万里挑一,却到底,是个宦官。

当时,多少文人士子曾这样私下慨叹过。

更何况他虽年少,可那对付人的手段可是半点都不温柔。

他是太子的爪牙,

时人常道,应卿沅其人是太子手底下的一条恶狼,若是谁敢动太子一根毫毛,他必能将其撕碎,连渣儿都不剩。

那都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从他身中苍颜之毒,容貌因此而损毁衰老后,他的性情比之从前,便更加阴鸷狠戾,从此鲜少再赋诗作文,倒是杀人居多。

唯有在魏明宗眼前,他才会耐心地同帝王赏画观文,收敛一切。

于是渐渐地,没有再记得,这个位极人臣的御前秉笔太监,当年也曾是多少人口中值得惋叹的英才。

多少人提起他,都再记不起当年他的容颜有多好看,自然也不会记得,他当年那些清波濯尘的风月往事。

他们只会记得他阴狠毒辣的手段,记得他老态龙钟,满眼浑浊的嘴脸。

他是令无数人胆寒的御前宠臣。

当年那位惊艳过魏都文坛的朗月般的少年,仿佛已经悄无声息的,死在了多少人装模作样的感叹里,跌进了尘埃里,埋在了黄土下。

或许就连他自己,都不会再记得曾经的他,曾那样活过了。

而这些,慕云殊也仅仅只是耳闻。

那时平漾苑里有禁宫里退下来的老太监,在慕云殊被他们关在房间里,饿了三天,又被他们杖刑后,他们吃醉酒,隔着一扇破败单薄的门窗,慕云殊听见了他们嘴里的那些有关于应琥的往事。

其中真真假假,也未可知。

若说当年的慕云殊是将信将疑,那么现在,当他亲眼见过应琥这张年轻面庞的时候,他便觉得,至少有一样,或许是真的。

“看来现在,我想要杀你,已经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应琥终于偏头,正眼瞧着那个提着一把长剑,站在那儿,神思看似冷静的年轻男人,他开口说话时,低哑的嗓音里是毫不掩饰的遗憾情绪。

慕云殊扯了一下唇角,没有说话,只是看向应琥时,他的眼底多了几分嘲弄。

“怎么样?再回到这儿,是不是觉得这里很亲切,很熟悉啊?”应琥站起来,解开了自己西装外套的纽扣,又转了转自己的手腕。

他在刻意提醒慕云殊,提醒他记起当年被锁入这地宫之中的种种情形,提醒他当时被红丝嵌入每一寸关节时的,刻骨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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