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娇(6)

作者:景咸咸咸 阅读记录

从小到大,他詹瑎还未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一如一条死鱼一般的躺在榻上,嘴里叼着块软布死命的咬紧,任着个眼瞎的女子在他身上动刀子,还被喝的不敢出声……真真是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想他堂堂将军府二公子,自小到哪儿不是众星拱月,由人捧着哄着供着的。哪轮得到,这般乡野间的野蛮女子蒙骗呛声!

……

窗棂浮日光,白影默凄惶。窗子的窗纱不知什么时候撕扯开一处,不复齐整。詹瑎白眼翻了三下不止,瞥见窗子的破处,亦眼见着林烟的身子颤了一颤。

不多时,林烟搁下木碗,轻道:“罢了……粥就给你放在桌案上,你若饿了就吃了罢。”

詹瑎不语,昂着头,口中包着怨气斜着眼瞧她。见她抽出胳膊下的木杖子拿牢在手中,点了几下地面儿,转身便朝外间走了。

……这便,走了?

哟这架子还不小呢。

睨了桌案的粥食一眼,几块大大的红薯块,不上不下的溺在其中…恍然又使他想起前夜食溺物的梦来,极其恶心。詹瑎心中一嗤:这般模样的粥食,在将军府里可是连下人都不屑去闻的,且碗壁这般肮脏,给狗吃还差不多。

他即便是饿死,也不吃这嗟来之狗食!

*

药庐的位置夹在山脚,里间实际是大的。左侧最里,是林烟的房间。这林烟的房间偏右的一件,便是林家爷爷生前所居。前头拐角过去,为左侧药房,对面之所便为右侧药房。前面进门是为平日坐诊的地方了。

利弊之处也是明显,夏日山脚是清凉之所,清晨阳光会在山脚处歇息,照暖了这处慢慢再行上移,过了午时便是阴处了。这会子到了冬日却是另一番样子的。

山源道的冬日原就奇冷,山脚药庐更是阴冷。大半笼罩在阴气的背阳面,早间的阳光被厚实云层挡了一层又一层,再落在山脚已然少了温度。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林烟出了自个儿屋子,也便转头去了左边药房看顾着炉上煎着的汤药了。

她有些犹豫起来。里面那人,自己分明连他的姓名都不知晓,从外边拖回来的半个死人,何苦自己要迁就于他呢?

听他口音确信是黎国之人,他们黎国的军士总算是来此为山源镇讨公道了……几位叔伯的下落还是难明,她这心头闷这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实在难过。

自己是瞎子这事儿,早在几年前她便接受了事实。烟熏坏了眼睛,林烟自己也是没有法子的。

老人们说眼睛坏了还可有光感就是极其幸运之事了。只是如今,那男人将自己的痛处生生剥开来瞧,顺带着嘲讽自己,竟有自己的遮羞布一瞬的被人扯开一般……

她自认自己的性子算不上坚毅,遇事也是个时不时便难忍住要流泪的人。这般,就觉得无比委屈了。

靠近药炉子前坐了半晌,泪滑下了几滴,林烟努力着吸了吸鼻子,将余下的泪意压着不发,只仔细着去看顾药罐子里那药。

百转千回的心思回到初衷。她为何救那男人,不就是想着人命可贵么…他说得也没有错,瞎子是事实,昨夜扯谎骗了人也是真的。不过那谎话实在不需较真,只堪作医者治病的一道儿偏门方子算,并不存了真心实意诓骗人的心思。

……

罐子的药约莫着熬得差不多了。林烟起身裹了层布在罐把子上,手握着把子尽力对准了碗口将药倒起。

罐子放下时,林烟叹了叹。

“果真瞎子就是瞎子,做什么事可做的好呢。”

半罐子汤药还是没能蓄满一木碗,大半都倾倒在外头。林烟是个惧热的,裹着层布去触碰滚烫的罐把子也是怵的。

眼睛是在火里熏瞎的,自家爷爷亦是在灼人的火里葬送的,她实难不惧热灼之感。

站定着缓了良久,林烟复又取下罐把子上的软布,擦拭了木碗周身,端起前去送药。

*

詹瑎上次饮食还是行军路上,吃得干粮饮下的冰水,距此时估摸着算也有两日了。

盯着那碗子泛着暖黄色的红薯粥瞧了半晌,静静瞪着眼儿,他有些怨恨起家里的母亲来。

将军府二公子生性浪荡好玩,京都阳城谁人不知,偏生有个不信邪的母亲,非逼着他入营两年。承了长兄信威将军的名号,詹瑎在军中过得也算不错,还颇为逍遥……可惜好景不长,西北战事忽起,他顶着信威将军的虚名,赶鸭子上架般一路随来了西北。

他当时就该同营里的兄弟换身衣甲,半道儿上溜了便是。

怎么也不至于盯着一碗“狗食”咽口水罢……

外头脚步慢传来,詹瑎挪了屁股顿时躺正了身子。待到林烟放下药碗,他才有觉,偏头一思,也不知自己如此听话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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