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缭乱(132)

“这……这……”德禄说话都磕巴了,“人呢?”

皇帝一面恼她抗旨不遵,一面心又提起来,担心吓得太过,直接把她吓死了。他从内右门上匆匆出来,夜间一点凉风拂动他的袍角,左右没有人拱卫,这紫禁城倒像和平常有些不一样了。从辉煌闯进暗夜,眼睛必要经过一段时间适应,他走在一片漆黑里,心头不知怎么空落落的,说好了让她在那里等着的,结果人不在了,难免有种被辜负的失望。

不过显然是杞人忧天了,当眼睛适应了黑暗,终于发现有个人影在那里站着。那一瞬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只要人在,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

嘤鸣的扇子摇得山响,见他过来叫了声万岁爷,“您忙完啦?”

皇帝的眉眼浸入黑夜里,有些模糊了,只看见长身玉立,轮廓磊落。他朝远处的灯笼望了眼,声音里透着疲惫,“你又在耍花招了?”

嘤鸣提了提手里的灯,支吾着:“奴才的灯笼才刚灭了。”

皇帝听了哂笑,“灭了为什么不重新点起来,要在那么远的地方另放一盏?你真拿朕当傻子,由得你玩弄于股掌之间?”

嘤鸣道不敢,“主子这么说,可折得奴才不能活了……”

“你什么时候能听朕的话?”皇帝郁塞地说,忽然脖子上一阵刺痒,下意识抬手怕地打了一下,掌心鲜血四溅。

嘤鸣忙给他打扇子,真挚地表示:“奴才一向都很听主子的话,只是主子对奴才有偏见,等闲瞧不上奴才罢了。”

皇帝说是吗,“难道你对朕就没有偏见?因为先皇后的死,你一直耿耿于怀,所以你想尽办法和朕唱反调,你想气死朕。”

这话就严重了,有些事心照不宣,大家尚可以糊涂着过,一旦拿到台面上来就很伤感情,也很伤体面。

嘤鸣说没有,“万岁爷是常怀猜忌之心,才对奴才诸多提防。奴才毕竟只是个小丫头,不管和先皇后的jiāo情有多深,对万岁爷哪里敢有半点违逆呢。”

他听了慢慢颔首,“你确实不该触逆鳞,只要朕愿意,就可以像今晚这样罚你。”

嘤鸣道是,“奴才不敢。”

皇帝心情很复杂,他居高临下打量她,夜里还是很闷热的,这么傻站着,没有冰碗子也没有凉榻,想必日子不太好过吧!他正了正脸色问:“你知错了吗?”

嘤鸣心道您要找我的麻烦,几时有过正经的理由?但想归想,绝对不敢回嘴,只是唯唯诺诺应着:“既然主子不高兴了,那奴才就一定有错。奴才下回不敢了,您瞧……这回的事儿就这么算了,好么?”

皇帝琢磨了下,点了点头,一场雷霆万钧的惩处,最后以几滴零星小雨收场,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了。

也许正因那一霎被遗弃的错觉,事后发现虚惊一场,就打消了要狠狠收拾她的念头。其实她要是真的那么傻,直愣愣站在那里招虫子,吓得衣衫不整泗泪横流,他反倒觉得她不够聪明了。之前放了狠话,说敢耍花招就把她绑到箭亭里头去的,这会子也全忘了。皇帝负着手往回走,转头看天边那道弦丝一样的小月,顺便又瞥了她一眼。

“齐嘤鸣,你想不想回家?”他忽然问。

嘤鸣心头一蹦,虽然他以前也问过这样的问题,并且洋洋自得告诉她,就算想也回不去,但这次总让她觉得有些不同。她犹豫了下,小心翼翼问:“万岁爷,您想让奴才回去么?”

皇帝说不想,那句不想是脱口而出的,几乎没有经过任何考虑。可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妥,搜肠刮肚找出了一堆道理来,“宫里撵人是有定例的,除非这人犯了主子容不得的罪过。你要回去也成,不过得预备好了被人戳弯脊梁骨。那些人的嘴有多坏,你想都想不到,他们会说你早和皇上不清不楚了,你戴着这顶大帽子,往后别想嫁好人家。朕言尽于此,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第54章 立秋(2)

皇帝危言耸听了一番, 自觉这段话很有说服力,要换了寻常的姑娘,必定会有所忌讳, 好歹名节的事很要紧,关乎姑娘的一生。

可是在嘤鸣听来, 却觉得有点好笑,“主子说什么呢,您可是真龙天子, 别说奴才和您没什么, 就是真的有了什么, 外头哪个说我的闲话,横是不要命了?您不能把自己当成一般的爷们儿, 这世上市侩多了, 个个儿做梦都想攀上高枝儿。人家才不问你缘由呢, 但凡和皇上有牵扯的,出去就是奶奶神,谁敢不高看几眼?”

她口才一向不错, 反驳起来自然也是条理清晰。皇帝沉默了下, 才发现在她跟前可能真的拿自己当成寻常男人了, 或者说忘了自己是睥睨万物的天下之主。为了留住她, 竟拿坏了名声这样的借口来吓唬她。她是什么人呢, 老虎嘴上都能薅根胡须的主儿, 会怕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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