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缭乱(225)

皇帝对吞剑还是吞刀没有太大兴趣,他安然坐着,安然看着她,“这次时节不算上佳,等入了冬,朕再带你来一回。最好选在天寒地冻,万物萧条的时候,一个摊儿一盏灯。人坐在油布搭起的帐篷底下,西北风兜不住往里头刮,然后一碗热乎乎的馄饨放在面前,才吃一口,天上撒盐似的飘下雪花来……那时候咱们应该已经大婚了。”

嘤鸣听着,发现他吃的其实不是馄饨,是一种意境,一种情怀。不过归根结底一句话,“您就是没吃过苦。”生生把皇帝的畅想打断了。

他直皱眉,“你这人……”

“大冷天儿西北风刮在身上像刀割,您还坐在那儿吃馄饨呢,能捏得住勺子吗?”

她到底是娇养小姐,冬天有汤婆子,有手炉,那双手没在西北风里chuī过,刺骨寒冷只是听说,想象起来就十分可怖。皇帝不怨她没见识,曼声说:“面前有热食,你就不会觉得冷。要不是先帝爷走得早,朕也应该上军中去历练历练,男人大丈夫,还能怕冷?”

嘤鸣点点头,确实对于一位父母早亡的帝王来说,少了很多体验疾苦的机会,所以雪天在路边上吃馄饨,也能吃出一种明媚的忧伤来。

她说成,“等初雪的时候,您一定再带我出来一回。”

中秋之后的夜已经有了点儿寒意,北京入冬比南方早,皇帝想着,大概再有一个半月,就差不多了。

马车一直往前,起先只听见顶马脖子上响铃的叮当声,后来人声渐渐大起来,打帘一看,外面人cháo往来,已经一片繁忙气象。

“你看,这就是朕的江山!那些往来的百姓,全是我大英的子民!”皇帝很豪迈地介绍,言下之意就是你看我的家业大不大。

嘤鸣也油然生出一种老板娘的气概来,难怪家家想让闺女当皇后,当了皇后可真好,男人的产业就是自己的产业,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这些都是我们家的。

未婚的小公母俩大马金刀叉腰站在车前,那架势,简直像和人斗气,打算从人堆儿里找个不顺眼的出来打上一架。

一个扛着糖葫芦把子的从他们面前经过,瞥了他们一眼,张嘴吆喝起来:“冰糖葫芦……冰糖多哎呀……”

另一个担着担子的慢悠悠走过,嗓门比卖糖葫芦的还大,“半空儿①……多给……”

皇帝看着他的皇后笑了笑,多有生活气息!

小富一蹦三跳从远处蹿过来,打了个千儿说:“爷,奶奶,老张头儿今晚上出摊儿了。原先的地方叫个耍猴儿的占了,他挪到城墙根儿底下去了。”边说边往前引,“奴才瞧过了,炉子上的水都加了好几瓢了,半天没个吃客。想是时候不对,这会儿都是吃饱了出来逛夜市的,得等半夜的时候才有生意。”

皇帝兴致勃勃,“那正好,给他开个张。”

其实夜市上有很多好玩儿的,就像那头有卖狗卖熊仔儿的,还有卖瓷器料器、石头印章、朝珠翎管的,要什么有什么。大可以一路逛过去,等到了地方恰好饿了,可以应景儿来上一碗。结果这位倒好,眼眶子里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一个馄饨摊儿。他是冲着这个来的,就心无旁骛地冲着那口吃的去,她甚至有理由怀疑,他可能打算吃完一抹嘴就回宫了,他所谓的吃馄饨,就真的只是吃馄饨而已。

她百抓挠心,“我想先逛逛……”

他扭头看她,她说着就要往路边上去,被他一把拉了回来,“不是说了去吃馄饨的吗。”

“这会儿肚子不饿,怎么吃得下呀……”她虽被他拽着,也还是努力向那热闹的去处倾倒,“快瞧,那儿有捞金鱼的!”

皇帝简直像拽了个不听话的孩子,她一点儿都没有要跟从的意思,又不能在外头呵斥摆脸子,便胡乱冲德禄挥手,“去,捞几条回来。”一面连哄带骗把她拽到了馄饨摊儿前。

卖馄饨的老头眉花眼笑,“哟,大爷还没吃呢吧?来碗馄饨垫垫肚子?”

皇帝颔首,“一碗荠菜的,三碗羊肉的,我们四个人呢。”

老头儿高唱一声“得嘞”,边上的小富感动出了两眼泪花儿,“主子,奴才们不吃,奴才们伺候您和奶奶。”

要是换了平时,皇帝哪儿会想到给底下奴才也买一碗,这些御前红人儿再红,也不是能够同桌吃饭的人,但如今来了一个抢吃的皇后,他被迫学会了分享。

嘤鸣觉得这样挺好,她没有特别严格的主仆观念,从来都把手下奴才当人看。小富直抽鼻子,她看着也挺心酸,暗道这位爷平常对下人多苛刻呀,买一回馄饨就叫人感动成那样。

皇帝有点尴尬,说没事儿,“吃吧。”自己拉着嘤鸣在棚子地下找个座儿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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