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百合+番外(6)
被他的面孔,他的身体,他的身份,他的名誉。
说话间,大衣下又发出了一声响。
这是第四声了,还有六分钟,我和他就会被炸死在这辆车里,轰的一声,尸骨无存。
「关掉。」我说。
「你不是说,要和我一起死吗?」
「你活够了?」我挑起眉毛看着他。
「随安,你是个作家,你应该知道,所谓悲剧的魅力,就是把美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他毁灭自己就够美的了,不必再拖上我。
我瞥了他一眼,沉默地解开大衣的带子,里面是一件驼色的贴身打底,小小的金属装置就牢牢绑在这件衣服上,用尼龙绳左右绑过,又用绝缘胶布缠了几圈,保鲜膜紧紧包住,最后是魔术带,严丝合缝地粘住了。
装置上红色的倒计时触目惊心,两分二十四秒,此刻还在不断地流逝。
我沉默地低着头「拆弹」,可是太难了,根本不可能。
一分十八秒。
六十四秒。
我做不到。
我吐出一口浊气,觉得下一秒,肚子上就会被炸出一个大洞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内脏流了一地,或是黏在车的顶部。
只剩四十一秒,我将这件打底衫套头脱了下来,魔术带钩住了我的内衣,我于是毫不犹豫地将内衣也一并解了下来。
梁冠月并没看我,我也没空看他,只听得出他在笑:「宝贝,我在开车呢,你这样,我恐怕没办法安全驾驶。」
话虽如此,我看向窗外,却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芜,高高的芦苇旁,是一片静谧的池塘。
我按下车窗,冷风一下子灌了进来,我将衣服团成一个团,毫不犹豫地抛进了池塘里。
不过几秒,砰的一声,浑浊的水花从原本平静的水面高高飞起,甚至隐约可见其中被炸烂成碎肉段的鱼,回落之后,染红了一片水。
水面又恢复了平静,我赤裸着上身,望向窗外那片浑浊的红色,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血腥味与水腥味混在一起,涌进我的鼻子。
「你出了好多汗。」
他的指尖十分冰凉,缓缓触摸我的后背,令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沉默地摇上车窗,转回身体,穿上大衣,在胸前裹紧,静静地闭起眼睛靠在柔软的车座上。
就像刚刚死过一次,此刻躺在云里。
「满意吗?」半天,我才出声问,「还是在你的打算里,我连这件大衣也不该穿?」
「我贴了防窥膜,外面什么也看不到的。」
他难道觉得这是体贴,还是安慰?
「开车。」我说。
「要不要下去走走?」
「我里面什么也没穿。」
「你不要老是提醒我,随安,我真的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他轻声发笑,再度对我重复,「我贴了防窥膜,不管这里发生什么事,外面都看不到的。」
我被他气笑了,睁开眼睛冷冷地邪睨着他。
「好啊,走吧,你不是想下去走走?」我的手作势搭在门把手上,轻蔑地说,「要不要随便找个人来,那样更刺激。」
他的表情因这一句话而变得十分阴鸷,我甚至听到了他咬牙的声音。
「宝贝,别说这种话,我会杀了你的。」
那把小刀再度出现在他手中,这一次,他弹开刀刃,毫不犹豫地划破了他自己的手心。
血缓缓渗了出来,刀那么锋利,我甚至迟钝了片刻才看见血。
他是个钢琴家,他有一双修长,白皙,无瑕的手。
这双手是如此耀眼,曾是我迷恋他的部分理由,但此刻,这双用来弹奏艺术的手,自己割破了自己。
只因为我的一句话。
「这是警告,宝贝,下一次,我真的会杀了你。」
这是他对我的警告。
笑话,我难道会心疼吗?我巴不得这把刀割破的是他的喉咙。
我看着他,伸出舌尖儿,轻轻舔舐由他掌心流向手腕的血珠。
于是他的表情又变了,变得沉迷而陶醉:「随安,你知道我有时会拿你没办法,你真是迷人。」
他将我拉过去,细细地,一寸寸地吻我带着血的嘴唇,甚至轻轻地啃噬。
又热,又痒,又灼痛。
比起这些,更难以忽视的,是我心中的厌恶与恶心。
那天他也毫不意外地「惩罚」了我,打击我的自尊,反复给我洗脑,如果我离开他,就是离开了全世界唯一爱我的人,如果我离开他,我就是一条不忠于主人的狗。
尽管我自始至终都在心里默默地腹诽,他说的不过是歪理,是屁话,可冷静下来之后,我还是决定先配合他。
或许是人趋利避害的本性,或许是那场爆炸的余威,但唯一不可能——这种配合,绝不可能是适应的前兆,更不可能是屈服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