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旧(47)
他杀人夺权,成了邕军新任大帅,最紧要的是抹去过去的一切。同门师兄弟连同他那个烟鬼师父都被他杀了,坟包堆满了半座山。
自此,名动一时的旦角儿苏婵儿、自幼学戏红透邕宁城的苏婵儿便踏踏实实地死了,只有狠戾阴刻的邕军新任大帅祁炀。
他手掌权柄,了无生趣地杀戮谋算。他也习惯了去梦楼听戏,就是当初张鸿梧定下的那个包厢,他想知道,当年他在台上水袖翻飞的时候,张鸿梧高居其上,是以怎样的目光审视着自己。
他日复一日地自我折磨,心头的血刚涸住,又被他血淋淋地剜开。他找不到一条出路,似乎一死可得个痛快,可是他不愿,他要活着,居高临下地活着。
就这样蹉跎着,心口的伤已麻木。
他是被伤痛、屈辱、仇恨喂养起来的怪物,行尸走肉一般穿行于满城的浮华锦绣中,酒暖灯繁鼓乐喧嚣统统无法触及他的满心荒凉。直至遇着烟落,教他一身的阴刻狠戾斑驳脱落,她一笔胭脂,点染于他心头,自哀鸿遍野中生发出一枝梅花,余生照彻。
曹兴榕成竹在胸,哀悯又得意地审视他,“祁帅真以为杀绝了师门众人一些事便能永远沉下去么?这件事就能消失在所有人记忆里吗?”
他观摩祁炀的脸色,觉得真真是解气。
又看看烟落一脸茫然震惊,恶狠狠一笑,“看来尊夫人并不知晓。”
祁炀双目猩红,他冲上去,扯了曹兴榕的领子,要生啮其血肉一般。
围着他们的人立时齐齐举了枪,指向他。
拉拢
曹兴榕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让他的人放下了枪,“现在,祁帅可以考虑我说的事情了,”他一点点掰开钳着他领子的手指,从容整了整衣领,“原田将军就在中央饭店,可别让他等久了。”
祁炀在往事中精疲力尽,他退几步,倚着桌子站稳,低声道:“带路吧。”
烟落不解,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能让他如此失态终究妥协,她看向他,他垂眸,狼狈地别过脸去。
曹兴榕一脸小人得志的笑,一个眼神递过去,手下人冲祁炀做个请的手势。
他和烟落率先出了广和楼,曹兴榕的人跟在后头,大有一路将他们押至中央饭店的意思。
广和楼对面一条巷子,祁炀一眼瞥见了隐蔽在其中的何忧。他悄悄拉了烟落,猛然闪身躲开,对面巷子立即连放三枪,前排的两个人顿时倒下。
场面乱了起来,曹兴榕的人不知道巷子里有多少人,不敢贸然露面,退回了楼内,将曹兴榕围护在中间。
祁炀和烟落趁机钻入了一旁曲折杂乱的胡同里。
祁炀默然拉着她在胡同里穿行,惊起一片又一片的犬吠,他心中一片空白,没有目的地走,不知道要去哪里。
走了许久,烟落停下,拉住了他,“很远了,他们不会追来了。”
祁炀阖目倚着墙壁,面色苍白,心事纷乱。
烟落凝望着他,听适才曹兴榕的话,他似乎有事瞒着她,瞒着所有人,宁愿向曹兴榕妥协也不愿旁人知晓。
北平一处幽静的胡同,夜色清冷,他们静默对立,能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不知道何副官怎么样了,曹兴榕手下那么多人,都带了枪,他能不能脱困?”烟落率先开口,打破这片寂静。
“他不会有事的。”祁炀轻声说,他的声音在寂寥的夜里分外清越,如琴如笛,搁在戏台上也是难得的好嗓子。
烟落不由想,他之前真是戏子吗?
月光清浅澄澈,细致地缀在他眉眼间,风姿无双,如一方玉一般,他若是早生几百年,定然是簪缨世族里吟风诵月的贵公子。
祁炀却近前两步,离开了那片月光,一张脸蒙在黑暗中。
他静静看着烟落,与他出生入死、与他签订婚书的烟落,低头苦笑。
他不想瞒着她,要把狼狈不堪的自己剜开给她看,“烟落,曹兴榕说的没错,我之前是一个戏子,后来——”
那是他心头无法愈合的伤口,他难以释怀,心意凋零,他那样严苛地审视着自己,任由自己无数次遍体鳞伤,碎成再拼凑不起的粉末。
话未尽,一个温润柔软的吻突然落在他唇上,“既然是不想回忆的事,就什么都别说,”她仰首含笑看他,她看出他的苦痛挣扎,只低声开口,“我们回家吧,回去我也想养只猫。”
祁炀愕然,看见她一双眸子,浮光掠影,终于浅浅一笑,“好。”
他们去往来时住的酒店,半途却遇见了何忧。
何忧谦恭一笑,“大帅,夫人,曹兴榕不肯善罢甘休,北平不宜久留,还是早些离开吧,车就停在后头巷子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