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锦(152)
“没,我哪敢小瞧你这位见多识广的人物啊,”走近才赫然又对上榻上南景予的目光,当即有些退缩,“你忙吧。”
本以为可以默默进来一趟,没想到慕梓妖提前来诊治,南景予更是气虚地仰躺在榻,目光有些迷离,但分明醒着。
“给我拿桌上的新针来,”我正要转身,踌躇着离开,慕梓妖却突然道。
他此时正调着半盏仙草药膏,话自然是对我说的。
我放下药盏,往桌上推开几本医书,取出底下的医囊递上前,没想这人却起了使唤人的瘾,道:“再把人翻过去。”
我惊诧于,这命令怎么总觉听着有些奇怪:“啊?”
毕竟榻上之人睁眼醒着,重伤是事实,但也没到要靠别人翻身的地步……
“不翻过去我怎么扎新针,快,”慕子妖又重复了一句,我只好照做,同他分别掐住眼下那具身体的肩膀,使力翻动。
但没有按常规的轻松。
反倒是,我被突来的力量掐了一下手腕,再垂首看那力道的源头,竟是榻上之人怎么也没收离的手臂,指头微颤地朝向这边,又向极力在冲破什么力量。
分明是被十分绵软的力气钳制,我终究还是没立即抽开。
再细细看到的南景予,生硬地侧躺,头却一直偏向后,看我的双眸瞪大,像怒目圆睁,又像是何种惊恐笼罩,眉宇微颤得就像似乎隐忍着什么伤痛,额际湿濡。
我下意识去看他背部□□的肌肤,果然是比之前更加壮烈的景象,刀痕扩深,黑淤得更加狰狞。
然而,我错愕地抚上他掐捂我的手,而后轻松拿开。
伤成这样也火大得很,与其我被他目刀灼死,倒不如识势退开。
想至此,我也当真不敢再看那仍旧朝这边伸展的手指,不看他冷硬的表情,默然走开。
“咳,”空气中传来药膏快速搅动后的浓烈香气,慕子妖继续施着医针,道,“你这一页也算翻过去了。”
一句我没大听懂的感叹,不过气氛僵凝,我也没再多品味。
待门口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厢房内突然传出一声吃痛的男子闷哼,勉强以手肘撑起半个身子,怒瞪向床沿执着针的人。
“你搞什么,”他说得咬牙切齿。
“还不是叫你安静些,”对方却一副闲逸的模样,打量着手中发黑的银针,道,“南景予,要不是十里硬要我救你,我才不会来这儿,治一个没心没肺的人。”
“你说谁!”他喝他,双眸眯成缝,“你口口声声说来治我的伤,为的就是让我一直梦魇,死在梦里?”
自从被暗算了银针定住穴位,他就如同木偶般沉沉陷入断断续续的梦,不过大多数都是先美好后变噩耗的梦,总之都是叫人痛苦的梦境,甚至生不如死……匪夷所思的是他清醒过来,却一度怀疑梦里的主角存在。
“诶,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让你梦魇,”擦拭着一条条银针的男子嗤之以鼻,“啧,都说了那些本就该是你的东西,你自己不也曾在幽冥找吗,我现在给你找回来了,你倒说是梦魇。”
本就是自己的东西,缺失在幽冥的记忆,符文上一叩一拜的背影……
榻上之人乍然面色如土,舌头僵住了说不出话来,依旧冷若冰霜。
“怎么了,不敢再说了?”慕梓妖呵笑一声,摆手幻化出一个琉璃瓶,“我本来还想把那剩下一半也给你,你既然是这个表现,给你也是白给。”
透明瓶子里,一小团绿色的光芒。
榻上的南景予紧紧皱眉,惶惶不安之间,有怒气从两肋升腾起来,怂恿着他迅速朝那光芒一扑而上。
突然被扑抢了琉璃瓶的慕梓妖耸耸肩,片刻受惊后,倒也没去夺回,作势长叹一声,收理好药匣转身离开。
而与此同时,头顶吸附回光芒的男子重重倒回榻,陷入无尽碎梦。
桑落未晚,红梅白雪知。
他执墨笔作几点龙胆小花于纸上,毛绒团子似的花鼠自窗口跳进来,胡须一翘一翘,两只绿莹莹的小眼珠滴溜溜地转,稍听得点声响,便像一团滚动的凝尘;有时花鼠也会在他的墨画上欢喜地跳来蹿去,不觉已裹了一身墨点。
书香墨坊在喜乐声中幻化成了高堂,猝不及防的,他竟在满座的惊叫声中被妖物掳走。溺亡的边缘,呼吸枯竭时吻住的面孔布满了泪痕,一如年少时所见,发髻间别着龙胆花的少女。
海浪无情地拍打在礁石上,疾风中雪白刺目,那一眼迷离,他的眼中不过唯有她的欢笑和悲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