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不乐(24)
长乐没有问后来。
可沈宝玦不会放过她:“后来,她再也没有到过窗边。所以,不是我,是她自己。而且,我也很惊讶。”
“有时也会想,在你的身体里是一个成人还是一个幼童。”
沈宝玦用明净的眼睛定定看着她:“我以为像母亲这样长在皇宫中的人,学会的第一件事会是掠夺。事实上,母亲似乎格外得纯洁。”
“我不喜欢这个词。”长乐侧过身子。
“在母亲的设想中,我该如何为其排忧解难?”沈宝玦朝着她的侧脸,“我应该用钱将其收买还是将她装入麻袋带走,总之不要在母亲面前弄得乱糟糟的?这点,儿子确实考虑不周,下次不会了。”
从那张脸上,她看不到任何特别的感情,不是冷漠,而是轻蔑以及理所应当,它们充斥着他年幼的身体,将他的灵魂裹上成熟。
在他面前,她更像一个不经事的孩童。
“况且她是因为母亲才被如此对待的,如果母亲不想着离开,想必她不会如此。”
长乐欲言不得,发现自己在抖。
每一道冷风都在传达她的软弱与虚伪,如同发脓瘙挠着自己的躯体。
长乐恍惚觉得,这处看倦的景色有些陌生。
佯装的强硬在习以为常的吃人世界中被踏得粉碎,很明显,她一直格格不入。
下午,宫里传来了母后的命令,送她去国业寺祈福。
树丛间泻下的阳光过于热烈,让她脚下的石阶像是燃烧后的灰烬。
长乐仰望着面前的佛像,摇了摇签筒,拿起掉出的小竹签,交给旁边的僧人。
“女施主,请稍等。”
在等待中,她想着自己,为什么要将命运交给虚无缥缈呢?
何处问
僧人折返,引着她去了后院。
那地方偏僻,也极其静,除了翠竹再无青色,哪怕雪后初晴,也是枯冷。
“女施主请,这是师叔明虚禅师的精舍。”
看见精舍前的棚圃和药草摊子,长乐问僧人为何带她来这。
僧人合十道:“女施主签数难解,只得请师叔相解。”
与僧人颔首道别后,长乐站在紧闭的门前,慢慢推开,里面空无一人。
她走到案台前,上面铺满了书籍,是经书。
侧头翻开时,有人在身后喊她。
“娴娴。”
长乐回头,一个人立在门口。
他形容清瘦俊秀,眉眼间皆是萧疏淡然。
她注视着缓缓向她走来的人,顷刻间眼角有些湿濡,停留在心头的阴郁也在消散。
“我们倒是两三年未见了。”嵇起予见她怔怔地注视自己,他笑了,笑容中似乎含有某种意味,“忘了我吗?”
不知为什么,长乐下意识委屈地道:“不管老师何样学生都会记得。”
嵇起予低下头,将手中的东西放入药柜,道:“可有什么想问的?”
长乐默不作声,她想问的太多了,犹豫了良久:“老师,这些年过得可好?”
“修禅问心,日日有山溪虫鸣为伴,清静自然。”嵇起予问,“娴娴,可好?”
长乐迟疑:“所嫁非人,却不缺锦衣玉食。”
“欲得如法见解,但莫受人惑。”嵇起予拿出草药,仔细端详,“娴娴,你入妄了。”
长乐问:“老师,我该如何?”
“世间纷扰一片,不过是你处于红尘。”
长乐诧异:“老师是让我出家?”
嵇起予未回答她的疑问而是说起另一件事:“风和日丽的春天和凛冽呼啸的冬天,哪个令你心静?”
她怔怔地伫立,目光移向窗外。
寂寥的院子横卧着奇异的荒石,旁边仍青的竹叶在习习的风中舒展,悠然地接过阳光。
她看了眼立在旁边的老师,侧脸别样的俊俏,装作随意地问:“老师,我出家后会去哪里?”
“你喊我老师。”
当风停下,她发现院内已暮色苍茫,万籁俱静。
“你该回去了。”
而立的他仍然似云似烟,像个仙人,那双如昊空的眼睛一如既往。
一个意念掠过心际又转瞬即逝,她空荡荡的内心有了波动。
后院的寮房远不如公主府,唯一贵重的古树在夜的笼罩下,更是幽深神秘。
长乐抱着毯子躺在能看见天空明月的地方。流淌过如水月色的夜风,多了几分荒凉,但这份枯寂却比春日还使她心神荡漾。
眉眼饧涩难忍,长乐拢紧身上的毯子就着月色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一个有着微风与药香的梦。
一种陌生的感觉从深处萌生,如同夏花,亮丽而绚烂,让她忘记所有的忧愁。
这样的感觉直到天明星稀也没有消失。
长乐望着某个方向出神,脸上似乎印着梦中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