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19)

听到她一声又一声地叫他“哥哥”,他差点儿就以为自己在做梦。

大脑仿佛回光返照了一遭,眼前莫名地掠过从前过往的一些场景,都是些他都快想不起来的事。

他迟钝地睁开眼,动了动唇。

她看到他的唇在动,好像有话跟她说,立即贴身过去。

他轻声地对她耳朵说了句话,想到那是她左耳,她听不到,于是又让她把头侧到另一旁。

她却动也不动,就那么看着他。

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小姑娘一双漆如子夜的眼眸里,泪水潺潺而出,顺着她娇润的脸颊滑下,尖俏的下巴更显得楚楚可怜。

“哥哥……我听不到。”

他以为自己在说话,她身边那个更小一些的女孩子,也是一脸迷茫,好像也听不到。

那个小女孩儿,也那么看着他,一双清澈的眼睛,空dòng异常。

她和他第一次见到晚晚时差不多一般大,也有着这么一双澄澈空灵的眼睛,láng狈得像只流làng猫,直直望着他,让人想捡回家养。

他一瞬间忽然莫名地来了些力气,渐渐地,也能发出声音了。

他不过是受了枪伤,不至于死,他还挺得住。

他挺得住。

“晚晚,过来。”他哑着声音,喊她。

晚晚一怔,一看他想翻身起来,赶紧上去扶住他。

她想到他左肩还负了伤,不由地一时又酸了鼻子,忍了忍,还是没有哭。

他像是棵被拦腰砍倒了的参天大树,恹恹地就贴过来,一条手臂懒懒地搭在她纤弱的肩膀上,勉qiáng能站稳了,她带着他向前走了两步。

他听到她吸鼻子的声音,细微到几不可闻,像只小猫打喷嚏似的。

一声一声,挠他的心肺。

他沉而哑的嗓音飘忽而至,“想哭就哭,不好意思啊?”

晚晚有些诧异地抬起头。

他温柔地低睨着她,正对着她轻轻地笑。

他受伤了,都不疼吗?

……为什么,还在笑?

相貌英朗的男人眉目舒展开,抿着一线皓齿,通透明亮的眸子里,仿佛盛满了天空中揉碎了的星星。

他就那么看着她,满眼,满眼,都是皎月般静谧的冷柔。

好温柔。

“我、我才不哭……我长大了。”

她被他那目光灼到,摇了摇头,随后匆匆低下,心神不宁地扶着他,继续向前走。

“长高了,”他呵笑一声,然后问:“哥哥重吗?”

她又摇头。

他忽然就不说话了。

她下意识抬头,借由月光,他与记忆里相比更为成熟的眉宇轮廓,在她眼前展露无遗。

他凝视她,直直地望入她眼底,那眼神仿佛在说“不许撒谎”。

“……”

她怕他这样审视的眼神,咬咬唇,看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哼笑着,然后,懒懒地侧身过来,丝毫没想减轻她负担的意思,颇有点儿无赖地笑起来:“你长大了,所以,该你照顾哥哥了。”

“……”

她低下头,顿觉自己的呼吸,都随着他压过来的力道重了些。

有些喘不上气了。

他继续说:“穿过这里有条公路,我们去那里拦车。”

又走了一段,他仰着下巴,渐渐能看到远处一丛明灭不定的灯光了,还能听到汽车的鸣笛声。

“马上能见到人了,就先送你回去吧。你跑丢了,大家肯定都很担心,一定到处在找你。”

说着,他沉吟了一下,忽地就转言:“晚晚,不是这个方向。”

“……”

他笑:“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她小小声地说:“……我没有。”

“什么没有?”他轻笑,却没有责怪她的意思,轻轻拗过她的肩,向另一个方向行进,“那里。”

她好像,也不觉得他重了。

他们三人便这么在乡野小道之间走着,程嘉树的那辆路虎也没看到了。

走到公路那边,站了很久,经过的车没几辆。这一片出了名的乱,也没有人肯停下载他们一程。

他们浑身都是泥,形容láng狈,不被当成鬼都不错了。

伤口痛感有些麻木,沈知昼沉沉地舒了口气,拿出别在腰间的枪,顺带着把枪口的泥磕出来,上膛,然后重新别入腰后。

晚晚诧异地看着他流畅地进行完一系列动作。

他觑了她眼,渐渐掩去眼底刚才滑过一瞬的警惕之色,眉眼一扬,“别怕,哥哥保护你。”

她低下头去。

又等了一阵,黑沉的道路尽头,陡然而现了两道光。

车前盖上印着个大大的红十字标志,车牌也很熟悉。

她认得那车,是医疗队的车。

他忽然牵住了她的手。

“……”

他修长的五指,穿过她指缝,将她整个的手掌包裹起来,攥紧了,然后高高地扬起,向那辆车打招呼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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