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见你(71)

幸好,星期一的傍晚,布朗女士就回来了。从那以后,每次布朗女士有离家出走的迹象,安娜都会提醒她:“把钱留下。”

安娜以己度人,觉得找人是一件极麻烦的事情。L先生那么忙,每天光是电话会议就有两个。占用他的时间,去找一个在警局有案底、粗鄙可耻的应召女郎,安娜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开不了口。

为什么?说不清。她认为自己可以像个天真少女一样,矫揉造作地撒娇撒欢儿,让他蹲下来给她洗脚,也可以像个被宠坏的女孩一样,毫不客气地推开他的手,讥笑着喊他“老东西”。但是,把她贫民窟的生活、轻贱的身份、粗鄙的母亲,血淋淋地暴露在他的眼底,她还是有些不敢。

她的母亲,她的过去,是她身上一道丑陋、狰狞的伤疤。很疼,却不敢向医生求助,她怕被医生笑话。

想到这里,安娜决定用攒下来的零花钱,雇人悄悄地找。

她天性乐观,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就把布朗女士抛到脑后,继续排演音乐剧。

转眼间,已是星期四。安娜虽然表面上和谢菲尔德结束了冷战,却仍然瞒着他音乐剧首演的时间——不是故意想瞒,而是他根本没有主动询问。而且,一想到他毫不在意她的演出,连问都不问一句,她就一肚子闷气。

晚餐后,谢菲尔德在花园里坐下,打开报纸,看了起来。安娜本不想搭理他,经过一个反光处时,忽然发现今天的她特别美丽——气色红润,眼睛明亮。她思来想去,感觉这个样子必须让谢菲尔德看到,不然就白白浪费这美丽了。

刚好,邮递员送来了明天的戏服,一条缀满黑蕾丝、白珍珠和层层叠叠欧根纱的大裙子。安娜将裙子换在身上,走到梳妆台的镜子前,弯下腰,一只手撑在梳妆台上,另一只手拿起口红,单手推开盖子,缓缓涂在撅起的嘴唇上。涂完后,她本想再画画眉毛和眼睛,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就很动人,可以去见那个口是心非的老情人了。

她提着裙摆,光脚走下楼——非得光着脚不可,穿高跟鞋,她怕脸着地摔一跤。在安娜的想象中,她会轻盈而优雅地走到谢菲尔德的身边,不经意间让他看见这条裙子。等他询问这条裙子的来历后,她就能顺理成章地告诉他演出时间了。

谁知,裙子太厚,还没有走出客厅,她就被闷出了一身热汗。安娜抓了抓脖子,第一次在勾引谢菲尔德这件事上,打起了退堂鼓。

算了,都走到花园了,勉强勾引一下吧。

安娜轻手轻脚地走到谢菲尔德的身后,用两条汗津津的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

谢菲尔德看着报纸,没有回头,淡淡地警告道:“安娜,松手。”

安娜故意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栗色的鬈发垂落到他的手臂上,犹如小动物细软的毛发,在他的血管里埋下一颗骚动不安的火种。

这女孩不知干了什么,浑身都是汗,蜜黄褐色的肌肤热烘烘的,烈火般炙烤着他。他不得不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推开一些。

安娜的羞耻心说不要就可以不要,被推开了,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牵着裙摆转了一圈,笑盈盈地问:“我好看吗?”

谢菲尔德没有鉴赏裙子的兴趣,第一眼看见的,是她娇媚而可爱的笑容。他看了一会儿,才移开视线,低声答道:“好看。”

安娜撅着嘴,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走近了一些:“你再看看。”

在她的眼里,夸奖她,就必须得夸得具体一些。只是一个“好看”,是没办法满足她的,必须得是“你的嘴唇红得很漂亮”或“你的裙子很特别”,这样才算是一个完整的夸奖。

谢菲尔德却无法把注意力集中在她的嘴唇或裙子上。这条裙子是露肩大摆裙,他看见一颗汗珠冒险一般,从她的下巴流淌到她黄褐色的颈窝,再蜿蜒地滑入一个饱满、水灵的地带。他顿时如咽了沙子般难受,喉结不受控制地滑动着,将视线转移到别处。

这时,不知是否汗湿的上衣让她感到了不舒服,她用力拽了拽湿透的上衣,小声咒骂了一句,扭头跑掉了。

谢菲尔德不动声色松了一口气。幸好天气炎热,不然她再待下去,对彼此都是一种折磨。

然而很快,安娜就穿着草莓图案的睡裙跑了回来,不客气地抽走他手中的报纸,丢到一边,在他的怀里坐下,叽里咕噜地抱怨起他敷衍的态度来。她的语气十分自然,仿佛他们真是一对禁忌的情人般。

谢菲尔德却明白,是他内心背德的情愫和可耻的欲望,给了这女孩放肆的机会。她本就是一个蛮横不讲理的小姑娘,被他纵容后,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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