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见你(77)

他带她见识了一个崭新而美好的天地。

这么想着,安娜打了个小小的饱嗝,更加惬意了。

——

下午的课程很快就上完了,越是接近演出的时间,安娜越是紧张,一颗心几乎跳到嗓子眼。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剧院的,只记得一路上有不少自行车与她擦肩而过,大家都知道她是今天演出的女主角,热心地想要载她一程。安娜第一次因为他人的好意而脸红,垂着头摆摆手,朝剧院小跑而去。

学校的剧院虽然比不上市中心的歌剧院,却也称得上宏伟庄严,将近教学楼三分之二那么大。许多知名的剧院与芭蕾舞团,都曾到这里来演出过。还记得排演的时候,老师曾对她说,“作为一个非科班出身的演员,你的起点已经很高了。要知道很多女演员在成名之前,都曾做过不入流的脱衣舞娘。”

安娜当然知道,她的起点很高。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站在舞台上,面对几千名观众——尽管只是同校的同学。一个多月前,她还以为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就是在高级餐厅偶遇L先生,得到他馈赠的潘海利根香水和5美元小费。

所以,她比任何人都要珍惜这次上台表演的机会。

幸好,紧张只是一时的。走进化装室后,她居然奇迹般冷静了下来。

安娜在镜子前坐下,几个化妆师立刻围了过来,帮她化妆。她浓密而充满光泽的栗色头发被盘了起来,额前的刘海被剪成奥黛丽·赫本的长度。一个化妆师拿起小刀,把她的浓眉修成一条弯弯的月牙儿。安娜忍不住挑起那条眉毛,发现这眉毛确实让她变得更美了。

接着,她们拿出几罐粉底液,一罐一罐地对比颜色,半晌终于找到一罐适合她的粉底液。安娜看见一个化妆师拿出一把油漆刷似的扁刷子,捏住她的下巴,在她的脸上扫来扫去,遮住了她颊边、鼻梁上几颗若有似无的雀斑;然后,又在她的脸颊两侧,扑了两块蜜桃色的腮红,在她的眼睑粘了两把黑黝黝的假睫毛,嘴唇涂上鲜红色的口红,仿佛两片饱满厚实的花瓣。

安娜看了看镜子,自己确实更美了,美得几近刺眼。她还没来得及感叹容貌的变化,就被扒光了衣服,套上紧绷的束腰衣。

绳子一拽,直接将她拽到了上个世纪的巴黎,那种灵魂都为之颤抖的共情感觉又回来了。

她闭上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化装室的冷气消失了,扑面而来的是洗脸水酸溜溜的水蒸气。周围全是粗野、放浪的欢笑声。有女孩站在梳妆台上,咬掉酒瓶的木塞子,仰头喝了一大口,差点从上面栽下来。角落里,两个女孩对着彼此的褐痣指指点点。后台外面,乐手们已经入场,正在调试乐器,乐池里传来尖锐、清脆的乐音。观众席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她要上台了。

刚好这时,戏服穿戴完毕,化妆师在她的面前,放了一双珍珠色的高跟鞋,笑着说道:“祝你演出顺利,亲爱的。”

安娜也对她笑笑,穿上鞋子,走向舞台。

越靠近舞台,观众席的喧哗、掌声和议论声就越强烈。安娜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手心已全是湿漉漉的热汗,连呼吸都在颤抖。

不知为什么,这一瞬间,她想的不是女主角,而是自己。往事犹如黑白电影在她的脑中回放,她想起七岁的时候,第一次被布朗女士抛弃;想起十三岁的时候,在教室里被同学讥笑是“ho”;想起十四岁的体育课,和好友坐在树荫下,讨论未来想做什么。

那时,她对未来迷茫极了,甚至不相信自己能有未来。她不懂理想,也不懂爱好,更不相信“读书能出人头地”这句话。尽管当时她才刚上八年级,却已经做好了一辈子都是废物的准备。

谁能想到,她会在十八岁这年,对一个老男人一见钟情。从此,命运毫无征兆地改变了。

走上舞台,隔着一层朱红的幕布,她听见了观众的呼喊声。

一时间,她的呼吸发热,脸颊发热,胸腔也发热,鲜血烈火般在血管里奔流,心脏激烈地跳动着。

她抬起头,缓缓呼出一口气,同时感受到了命运的脉搏。

不知过去了多久,幕布拉开,几乎是同一时间,她就对上了第一排谢菲尔德的眼睛。

那双灰蓝色的、温和沉静的眼睛。

鲜血冷却了,热汗消失了。她不再紧张,也不再害怕,感伤而平稳地唱出第一句歌词:

“他从未在意过我,也从未爱过我。”

但她知道,谢菲尔德是爱着她的。不管是怜惜、同情一般的爱,还是对小女孩的疼爱,或是男女之间的情爱,他都是爱着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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