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如她(40)

释心办事终究留了一线,他把先前刨土用的木棍靠在了谢邀的墓碑上,算是给谢家人提了个醒。谢堡主要是聪明的话,勘查一下封土堆,就知道墓里出了变故了。

这地方不能久留,释心问公主:“施主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公主说:“江湖那么大,我想去看看。”见他迟疑,又补充了一句,“和你一起。”

这回他没有再推脱,经过了刚才的种种,他悟出一个道理来,这么蠢的人不放在身边,好像真的会有生命危险。况且这次的意外确确实实是因他失算造成的,他心里也有愧疚,所以把她带到云阳和她手下的人汇合,他便尽了人事了。

他背起包袱,提起了锡杖,“走吧,尽快离开这里。”

公主一喜,忙提着裙裾跟上去,先前的恐怖经历没有给她留下太大的阴影,她卷起袖子胡乱擦了擦脸,“我忘了问你,你怎么知道我被他们埋进墓里了?”

他说碰巧,“贫僧路过这里,听说谢家堡弄了个飧人殉葬。送碑的人说,是从泾阳城送来的,贫僧疑心是施主,所以跟来看看。”

当然实情隐瞒了半句,据送碑的人描述,那是个绝色的美人,出家人不打诳语,论相貌她确实无可挑剔,外人第一眼看见她,绝对只重视她的容貌而忽略了她的脑子,所以他心里知道,必定是她无疑。

只是来得太晚,墓门已经封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挖开墓穴,但愿砒霜的药力也能被她中和,这样尚且还有一线生机。

事实证明公主确实是个福将,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居然真的活了下来。她爬出墓穴的时候,他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就如她说的,这趟要是出了差池,他难辞其咎,生生害了她的性命,还吃什么斋,念什么佛。

他敷衍得好,公主也没想那么多,满心都是劫后余生的快活。

看看这云高月小,天地广阔,月光将山川道路都蒙上了一层银蓝色。她痛快地吸了口气,清凉的空气充盈她的心肺,她背着手兴高采烈说:“天不亡我,安排你挖出了我,你放心,我一定会助你渡过情劫的。”

释心不由头皮发麻,忍了再三,长呼一声阿弥陀佛,“施主要是愿意,可以再回墓里去,就当贫僧没有来过。”

公主听了,顿时大声娇嗔起来,“你太坏了~”

那缠绵的音调,简直像开水煮沸的铜吊,释心额上薄薄起了一层冷汗,幸好夜深了,野外行走的人也少,否则被人听见,真是有嘴也说不清。

她是个不小的麻烦,如果释心大师的人生是一部小说,那么公主绝对是最大的反派。然而修行之人不开杀戒,他要化解这段孽缘,只有度她。可佛也得度有缘人,她这种类型的顽石,基本可以不抱希望了。

放眼看向前方,释心拿锡杖指了指,“前面有个山坳,到了那里可以歇歇脚。”

公主跟着远眺,“露宿啊?露宿好,露宿有情调。”

她真的是无时无刻不在坚决地向着目标进发,就算是反派,也是个认真称职的反派。

他们在浅滩边停留下来,公主坐在石头上,托腮看他在附近捡柴禾,“你和谢家堡的人有什么宿怨?我求情的时候把你抬出来,人家一点都不买账。那个谢堡主听我说起你,愈发想要弄死我,可见你以前一定深深伤害过人家。”

释心将干柴架好,低头打火镰点火,一簇簇的火星短促照亮他的眉眼,他淡声道:“贫僧十四岁带领大军南征北战,这些年手上积攒起的人命太多了,已经无法一一追溯。那些自称和我有仇的,必定都各有苦楚,可惜贫僧却记不得了,只有虔心修行,以赎往日的罪业。”

公主摆了摆手,“话也不能这么说,有些仇未必是你结下的。二十万大军呢,有人行差踏错,罪过全算在你头上……”她看了他的脑袋一眼,意味深长地点头,“难怪要落发。不过我看谢家堡很有来头,这仇有很大可能是你亲自结下的。”说罢暗暗嘀咕,出家之前坏事肯定没少干,十一国的国主都以没见过他为幸事,就算现在一副和善面孔,也掩盖不了曾经恶贯满盈的黑历史。

以身饲虎,公主觉得自己很伟大,牺牲了自己一人,能换来膳善和天岁的联姻,将来可以在老家青史留名。

不过他能来救她,还是很令人欣慰的。公主看见他的僧袍上沾染了泥土,添柴的掌心也伤痕累累,娇纵惯了的公主不懂得怎么用恳切的语言表达感激,起身扭捏了下,“我来照看火堆,你去洗洗吧。”

释心抬起眼,一张斑驳的脸闯进视野,她的面目堪称惨不忍睹,铅粉、胭脂、泥巴在两颊糊成一团,该去洗洗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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