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方叙的意料，在学校里的程绥安相当开朗，人缘极好，有时甚至开朗到过了头，与方叙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全然不同，他甚至怀疑第一次见面时的程绥安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但此刻程绥安所流露出的情绪又使他确定，他的判断没有错。他能够感觉到，程绥安实际性格与她表现出来的开朗完全不一样。

一直到晚自习下课，程绥安都低头沉默着，推拒了所有女生的邀约，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微微有些发抖。

方叙有些担忧的看着她，明明是盛夏，她身上却穿着长袖外套，他仿佛都可以看见程绥安手臂上的累累伤痕。

放学后，方叙跟在程绥安身后，程绥安走的很慢，始终低着头。

他们所住的小区离英格很近，步行回去便足够。月亮被乌云遮住露出弯弯的一牙，暖黄色的月光在此刻显得有些暗淡，在路灯照射下，树的影子投到地面，万物似乎凝固住了。

这时，他听到前方传来的抽泣，初见的场景仿若重现。他停下步伐，看着前方陷入自己情绪的程绥安，垂着的手动了动。

他突然想要上去安慰她，但又明白自己没有理由。程绥安对他的不友善他何尝不知，只是装作看不懂罢了。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程绥安突然抬起了头，望着夜空，她的眼睛像是蒙上一层雾，与平日光芒万丈的样子截然相反，夜空直直倒映下来，月亮却似乎入不了她的眼底。

方叙看着这一幕，没理由的感受到程绥安的绝望。他不知是因为好奇心，还是似乎偷窥到他人秘密的愧疚，又或是某种圣母般的同情心与责任感，总之，在陌生情绪的驱使下，他一步一步的走向她。

方叙走到程绥安身边，看着程绥安通红的眼，小声的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他看着程绥安眼中的脆弱被戒备取代，莫名有些难受。

“你怎么在这里？”程绥安的语气不太好，还带着哭后的鼻音。

方叙生平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我……我看你今天一天都不太高兴，就想问问你……”

随后又像是怕程绥安不高兴一样补充道，“你别误会，我家也住在这个小区，刚好和你同路。”

程绥安看着他许久，一直到方叙心里开始有些发虚，才道，“那麻烦你不要把今天看到的事情说出来，谢谢。”

看到程绥安又变得和往日一样冷漠，方叙有些着急，“你真的没事吗？如果有需要我可以……”

他尚未说完，程绥安就打断他，“我没事，也不需要你做什么，不关你的事就别管那么多。”说完便要离开。

方叙还想说点什么，眼见程绥安要走，忍不住拉了拉程绥安的手腕，只见程绥安吃痛一声，他又赶忙放开，“对不去，是我拉疼你了吗？我只是想说，如果你觉得很难过，还是不要一直憋在心里。”

程绥安抬眼看向他，扯了扯嘴角，“我能和谁说？和你吗？方同学这么有同情心不如多去关心关心其他人，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方叙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眼睁睁看着程绥安离开。

他张了张嘴，想说，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他在处理人际关系时的游刃有余不知为何，面对她，只剩下无措，但程绥安，你又会不会相信？

程绥安一边快步走回家，一边控制着过快的心跳，刚刚被方叙握住的手腕似乎还微微发烫。

广袤无垠的天空下，摇动着的树影旁，他站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的身影越来越小。

后来的许多年里，他一次次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一次次承受分离的苦痛，有时她知道，有时她不知道。

他不明白，是不是爱一个人都这样辛苦，又或者，是不是每一个人的爱人，都如同他的爱人般，如此辛苦的活着。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爱着她，仅此而已。

我们的意义

他其实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了。

喜欢一个人的理由有很多，可真当去细究，总难说出个所以然来。

他大可说出因为她美丽，因为她特别这样千篇一律的理由，但他没有。这样落了俗套的话语似乎难以形容初见时的惊艳，他大概早在不知情的时候就卸下了全部武装。

倘若一定要给这份喜欢加一个开始，那应该便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因她的悲伤而悲伤的那一刻。

她说自己敏感脆弱、多疑自卑，她一遍遍重复自己有多糟糕，一遍遍试图推开他。可她知不知道，在他眼里，她是如此坚定、勇敢。

她没有因为惨痛的遭遇而怨天尤人，没有因为经历伤害便对世界怀揣恶意，她比常人要更加努力的生活着，她不过是选择了只愿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