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以后(102)

于她软糯的内心深处,其实始终保留着一份对他人——哪怕是亲人的审慎。这是曾经那么多次伸出去而落空的手留在她身上的刻痕,她自己都未必记得了,但这刻痕确实地打了下来。

她会因此不自觉地学会收拾自己不该有的欲望,克制、保留着自己,以避免因此受到伤害。

简单说,这也算是趋吉避凶的一种,不过这一项是最深的本源,她模糊地知道这一点,并因这一点而难过。

因为她从她的家里找不到任何留恋了。

她难过的不单是被惜月伤到,也是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

方寒霄本来只是平静地守着她。

惜月出逃甩锅之事,莹月不知道,他反而是知道的,他派人盯过徐家,不过这件事并不重要,所以事情过了以后,他也就放到脑后了。

他以为莹月哭一会儿该好了,谁知她看着快自己忍下来了,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重新哭回去了,两个眼睛都揉得红肿。

他皱起了眉,他不知道一个庶姐对她有这么大影响。

他的手抬了抬,但莹月依靠着石楠,兀自哭得入神,他手又放下来,转头看了一圈,找到一根小树枝,直接把她拉蹲下来,在地上写着告诉她:别哭了。

莹月努力辨认了一下,抽泣着道:“——哦。”

方寒霄又写:你姐姐跑了很好。

莹月噎住:“……好、好什么?”

她不那么想哭了,因为她有点觉得生气了,她这么难过,他还跟她对着来,怎么这样。

方寒霄慢悠悠划:不跑,我就要娶她了。

莹月:“……”

她嘴角一撇,嘤嘤嘤。

方寒霄少有地呆了片刻,把小树枝扔了,转头茫然看她。

“你,只想着你自己,呜——”莹月哭着指责他,“没有人管我,我呜呜呜——”

她觉得自己又惨又凄凉了,没有一个人喜欢她,为她着想一点。

方寒霄缓和气氛失败,没办法地,重新伸了手,简单粗暴地把她的脑袋摁了过来,摁到自己肩上。

莹月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居然没想起来挣扎。

方寒霄心下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于是耐心地,自己找了个节奏拍抚起她来。

第43章

清渠院里。

刚才外出不在的云姨娘顶着烈日,失魂落魄地回来了。

她从十八岁起跟了徐大老爷,如今也是三十多的人了,这个年纪的日子一旦难熬起来,更易催逼容颜。

她出去时努力妆扮齐整了一番,但现在条件差了许多,劣质的铅粉使了不如不使,在骄阳下只来回绕了一圈,脂粉就因为闷在毛孔里的汗渗出而浮上来,跟戴了一层面具一样,窘迫地展示着迟暮的悲哀。

梅露见她热得嘴唇都干裂了,忙去捧了茶来,这茶跟从前也不同了,云姨娘渴着的时候不觉得,一气喝完一杯,再喝第二杯的时候就受不了了,越喝越慢,最后皱着眉,把还剩着的大半杯放到了炕桌上。

然后她才觉出有点不对,转头看了一眼对面只是埋头缝着手里一件中衣的女儿:“——你怎么了?”

惜月道:“我没事。”

她声音干干的,又叫了一声菊英,“你去给姨娘打扇,我总在屋子里,不热。”

原站在她边上的菊英答应着,走到了云姨娘身后,继续挥起手里的一柄水绿花蝶图纱织团扇。

扇子的纹样很好看,但再细看,就会发现扇面上已经有两根纱跳了,没有合适的丝线,无法补回去,只能就任那两根线那么突在外面。

大厦一倾,残酷在方方面面。

惜月不说,云姨娘也没有力气追问了,她实在顾不上,自己呆呆坐了一会,忽然落下泪来:“二姑娘,是姨娘害了你。”

惜月的手一抖。

她戳到手了,尖锐的针尖戳进指尖,痛到心尖。

但她没有叫疼,只是随手一抹,把那滴血抹了去,然后道:“姨娘别这么说,姨娘是为了我好,我知道。”

云姨娘似乎没有听进去,只是有点失神地道:“我见到三丫头跟方家那大爷了,三丫头不知为着什么事,蹲在地上哭,方家大爷在旁边写着字哄她,他虽然不会说话,可看上去待三丫头不错,人生得也很体面。要不是从前姨娘心太高——”

惜月要重新缝制的手顿住了,她知道莹月为什么哭,低声道:“姨娘别说了。”

她不想多想这些,恐怕自己会难以再承受。至于是承受不住对莹月的所为,还是对于自己过往选择的追悔,她分不出来,也不想分。

她转移了话题:“姨娘没有见到老爷,对吗?”

云姨娘会出去,是为了想法设法堵徐大老爷去的。

打从她们逃家回来后,日子就一落千丈,徐大太太作为主母,从前是没想跟云姨娘认真,徐大老爷常年不着家,空的不只是她的屋子,也是云姨娘的屋子,对这些不受宠的妾们,徐大太太虽然仍旧看不顺眼,但不到十分扎眼的程度,于是不曾使过太激烈的手段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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