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是我妈的牙刷。”钱鑫举起一个刷毛早已经倒伏如杂草的旧牙刷，说：“妈，自从我学了口腔之后，你逢年过节都买上千块的电动牙刷送人，怎么自己连一个几块钱的牙刷都不舍得换呢。”

“这个，是我们家厨房的料酒。”钱鑫拿出一个装着红棕色液体的矿泉水瓶，说：“瓶装料酒八九块钱，袋装的只要两块多钱，所以我们家一直是买袋装料酒，拿回家灌进空瓶子里用。”

在座的众人哑口无言，看得出来他们很想和其他人聊聊这事，但碍于钱家三人都在场，所以都没说什么。

父母二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对方，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自处。钱鑫认得坐在母亲旁边那位是她的好姐妹刘阿姨，只见刘阿姨笑着说：“老钱，你们家的家教家风还真不错，把女儿教的很好，懂得勤俭节约。我儿子才十七，整天就只知道买球鞋，我看呐，该把他送到你们家去，向你们家鑫鑫多学习学习。”

父亲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样，顺着刘阿姨的话笑了起来，“没错，我从小就教育鑫鑫，要懂得珍惜钱财。你知道，我最近不是又买了块表嘛，孩子知道了之后，嫌我不够节俭，来之前还和我吵了几句。女儿大了，有主意了，会教育当爹的了。”

宴会厅里凝重的气氛又活跃了起来，大家都像无事发生一样，开始继续谈笑风生。作为医生，钱鑫知道，治病不光得用对药，还得用足药量。她想了想，用自己的手机连接了放音乐用的蓝牙音箱，打开微信，开始播放母亲给自己发的语音消息：

“鑫鑫我的乖乖女儿，后天就到还款日了，妈妈还缺六千块钱，宝贝女儿发工资了吧，给妈妈转点钱吧。”

“鑫鑫，快，帮妈妈点一下砍价链接，还差一个人就妈妈就可以五折买神仙水了。”

“鑫鑫啊，你张叔叔的儿子考上大学了，过几天要办升学宴，咱们少不了要给人家包个大红包。不过你也不用心疼钱，这钱将来你结婚的时候，人家都是还礼，你给妈妈转点钱过来，就当是妈妈帮你存着。”

母亲的声音响彻整个包间，厅内众人放下筷子，想要刨根问底的好奇心都写在脸上了。就连进来上菜的服务声都假装忙活起来，慢吞吞端茶倒水，一点也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母亲拉起钱鑫，说：“孩子酒量不好，喝了一点酒就醉了，在这胡言乱语，扫了大家的兴。老钱，我先带她回家，你们大家继续，继续。”

“我清醒的很。”钱鑫甩开母亲的手，说道：“我今天来，是想告诉各位，我爸钱建军，根本就不是什么炒股大神，他就是一个资本市场的韭菜和消费主义的傀儡。我爸，是火炬机械厂201车间主任，一个月挣七千块钱。我妈，是红兴卷烟厂的合同工，退休前一个月挣五千块钱。他们两个买的包、戴的表，都是省吃俭用，从一家人的嘴里抠出来的钱。在你们看不见的背后，我们家的生活，就和这毛巾、牙刷、料酒一模一样。他们在人前光鲜亮丽，在人后抠抠搜搜，就是为了混进你们这些有钱人的圈子，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想了两天的话终于说出口了，钱鑫也松了一口气，转头对自己的父母说：“爸，妈，我今天这事，做得是有些绝了。但是我真心希望，你们能直面自己平凡的人生，能抛下折磨了你们半辈子的虚荣心，能用真实的一面生活下去。”

说完这些，钱鑫冲出饭店，在路边扫码开了一辆共享单车，朝着回家的路飞驰而去。

一路上，也许是有车速与风速的助力，钱鑫觉得自己的呼吸前所未有地顺畅了起来。

回到G城后，钱鑫下飞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孟真元打电话，她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向他坦白自己的家世。

电话响了好半天，一直无人接听，钱鑫知道，他一定是在健身。于是拿起自己的健身包，来到了健身房。

在更衣室换好衣服，钱鑫打开手机，用前置摄像头照了照自己，连续两天的红眼航班让她生出了黑眼圈，看上去有些疲惫，但她的眼睛却是闪亮的。

正要走出更衣间时，她听到旁边的隔间传来年轻女子的声音：“你听说了没，孟氏乳业的酸奶哥最近谈了个新女友，我看到别人偷拍的照片了，长得很漂亮。”

另一个女子的声音说：“说起来，我和酸奶哥还是大学校友呢，可一直都不熟。他上学那会就沉迷健身，整天就知道举铁，也不知道是不是把脑子都练成肌肉了，前年居然被一个中韩混血的捞女给骗了，差点和那个白菜妹订了婚。”

“白菜妹”是G城富家女给穷家女孩起得绰号，说起来，钱鑫自己也是个戴着黄金假面的白菜妹。钱鑫走出隔间，静等着隔壁间的女生出来。那女子见了她，惊叫了一声，拉着她的闺蜜跑了，钱鑫听到她低声说道：“刚才那个就是酸奶哥现任，听说家里是开口腔医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