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望(11)

作者:吾无故 阅读记录

余遥很自得。

余定说:“你果然颇有天赋,可惜啊,是个女儿。”

余遥有点不悦,不觉得女儿有哪里不好。刀最公平,只分胜败——难道拔出刀来,还要论一论男女不成?她和长兄余逢一母所出,从小被爱宠,她也姓余。

余遥后来知道,她太天真。

过了一年,父母对她说,她该嫁人了。余定笑着说:“凤庐庄庄主唐震向我提亲,我已经答应了他。五娘想要什么当嫁妆,尽管说,不要让凤庐庄小瞧了我们。”

余遥只觉脑子“嗡”的一声。

“我不要唐震。”她说。

“胡说!”余定不为所动,“家世名望,唐庄主门当户对,再说,你不是一直喜欢高手?唐庄主就是。比唐庄主强的,不好找了;像那样的人,你一定佩服。和凤庐庄联姻,那是余家求之不得的事情。”

“阿猫阿狗都好,我不要唐震。”她咬死。

她母亲明白,劝说:“我知道你哪里不满意——五娘,唐庄主年纪轻,一两件事情出格,那是难免的,等你们成婚,有了家室,就不一样了。他身边的几个姬妾,难道还能登堂入室?”

余定也懂了,笑道:“原来如此,唐庄主是有风流的地方,男人风流,那是小节。你母亲说得对。”

“我不出嫁。”她冷冷说,“魏竹竹也没有嫁人。”

余定说:“你姓余,不姓魏。”

十八岁那年,余遥嫁给了唐震。

余遥觉得,她算是个幸运的人。在凤庐庄此后荒谬的生活中,她并不是孤身一人。

她有一个朋友。

魏竹竹的家离凤庐庄很近,魏竹竹就住在附近村庄外一座农舍里,高高的绿竹篱后栽满了红色买笑花。朱衣绿裙幽篁刀的家,一样丰美。

余遥想,魏竹竹心知肚明,凤庐庄的余娘子过得不好。魏竹竹经常来看望她,来的时候,从不议论凤庐庄里面的事,她们只谈江湖——大道既远,人世太黯淡了,然而斗室中清茶一盏,朋友相伴,仍有一些山高海阔、风轻云淡的情怀。

她们谈过很多。

有一次魏竹竹说:“很可惜,我用刀,我没有见过且惜愁。”

“都说流水刀不问江湖。她是很孤僻的人。”

魏竹竹点头,说:“心里没有江湖的人,耐得住孤独。她的刀是隐者之刀。我听说她有时也会四处云游,她曾在庐山逗留了几个月,只为领悟一招名叫‘断流’。”

余遥笑着说:“你想和流水刀比试比试?——看两个用刀的女人,是谁更胜一筹。”

魏竹竹哈哈大笑,说:“我恐怕不是她的对手。”又对她说:“你也是用刀的女人。”

余遥微笑不说话。余家五娘子是一个用刀的女人,可那个杀了“伯鸾”的女人从十八岁的梦中走来,经过一天一天的耽误,早已渐行渐远了。她现在只想和朋友谈一谈那些顶峰之上可望而不可即的人,故事悠长,神高驰之邈邈,她心里还有这些意趣,她还活着。

余遥问:“你遇到过的用刀的人里,你最佩服谁?”

魏竹竹想了想,说:“如果一定要说一个,那么,是杜西洲。”

“杜西洲?我听说过他。”

“你当然听说过,”魏竹竹说,“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和白云剑在一起,他是叶平安的朋友。他说我的刀法十分有趣,想请我指点一二。他说得很客气,其实试过之后我就知道,我不是他的对手。他那种刀,我也许永远都胜不了他——人力有穷,这没有办法。”

魏竹竹和她谈过很多高手。

不论她们谈论哪一桩事,魏竹竹从不提起唐震的名字。魏竹竹也从没有劝过她。

余遥十分感激。

无论如何,她还有一个心意相通的朋友。她的梦被一个人尊重过。她的憎恶也被一个人尊重过。

魏竹竹身上有旧伤,后来病重。

朱衣绿裙死在一个夏天,竹篱后的买笑花开得最繁茂的时候。

临终时,魏竹竹请余遥过去,对她说:“我已经度过大半生,死没有什么。只是有点遗憾,我竟然不是死在某个人的刀下。但这样也好,我可以把孩子托付给你。”

魏竹竹床头站着一个十岁的女孩。

“五娘,孩子交给你了,”魏竹竹说,“我抚养她长大,她如同我亲女。但她其实不叫魏蔷蔷,她的生母姓卢。”

魏竹竹笑道:“以后还是叫卢蔷蔷吧,我想她的母亲一定会回来找她。那时你劝蔷蔷,世上迫不得已的事太多,让她不要恨。”

余遥直直坐在一侧,泪只在眼中打转。在凤庐庄多年,她早已学会了不再流泪。

“蔷蔷以后就是我的女儿。”她说。

魏竹竹叹了口气,说:“世上迫不得已的事太多,你也要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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