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和四十一(145)

“怎么了?一看见我就闷声不吭的?拿出你那天吵我的劲儿啊。”

说着话,韩秀凤掀开上衣抬手从裤腰里掏了根栓了钥匙的绳,

“默默上学呢?你来是要干嘛呀?”

“我……来看看。”

“看看?”

老太太斜看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还是把家门打开了。

“看吧,我看你能看出个啥来。”

何默默以自己妈妈的身份走进了姥姥的家里,这是她从小住过的地方,从她有记忆的时候,她就经常住在这里,因为妈妈工作忙,照顾不了她,那时候她的眼里这里的一切都是高高大大的,要爬上去坐好的凳子,站在地上看不见桌面的桌子,碗也很大,一大碗蒸鸡蛋足够她饱饱地吃上一顿。

从花园改造成的前厅摆了一些杂物,还有一辆自行车。

何默默看见了一个蜂窝煤炉摆在水泥地上。

“您什么时候弄了个炉子?”何默默记得清明来的时候还没有。

“怎么了?我弄个炉子又碍你眼了?”

何默默看看自己姥姥,说:“不是,我是怕不安全。”

“不安全拉倒,我早死早了。”老太太把排骨从“女儿”手里拽下来,连着菜一起放在了一个木柜子上。

何默默的视线跟着她,说:“您现在不在厨房做饭了吗?”

“我一个人,厨房做完饭又得洗又得擦,在这儿做完了搁水龙头一冲就行。你别在那儿干站着,你今天来了是在这儿发呆的呀?”

把目光从水龙头下面的锅上移开,何默默说:“我……我帮你做饭吧。”

“我可不敢用你。”

韩秀凤老太太走进屋里,何默默也跟了进去。

老太太去换衣服了,何默默抬头看向楼梯上面。

“嗯……我……上去一趟。”

“哎?你上去干嘛呀?上头多少年没收拾了净是灰,你这……哎,你换件衣服你别把衣服弄脏了!”

何默默听不见这些。

在走上一层台阶的时候,她的耳边就只有一种声音

——是笔尖在纸面上摩擦的声音。

有一道题,被她一点点地发现,现在,她找到了足够了条件,也已经有了可以套用的公式,下一步,就是解答。

别墅的二楼是昏暗的,就像老太太说的一样,遍布着灰尘。

自从何默默的外公去世,老太太就搬到了楼下,不肯再住她和丈夫曾经的卧室,过了几年何雨也搬走了,这个二楼就彻底闲置了下来。

其实何雨跟自己的妈商量过,可以把空置的房子租出去,多一笔钱让老人开销,也不会住的那么孤独,找几个年轻出来闯荡的姑娘就好,老太太却不愿意。

何默默掏出手机打开了手电,即使是这样,她还是被放在走廊的一个小箱子绊了一下。

她一下子想起来,自己小时候来过这里。

没有一个孩子不会对家里上锁的房间充满好奇,更不用说这不是一个房间,而是整整一层的房子,还很小的时候,她爬上来,东瞧瞧,西看看,那时候她没有手电,摸到哪里都是一身的灰,然后……

光影里,何默默仿佛看见了四岁的自己,她跌跌撞撞走进了一个房间。

她跟了上去。

“嘘,你看,这里有好玩儿的,有妈妈。”

四岁的何默默梳着乖乖的娃娃头,一本正经地坐在对她说。

是的,这个房间里有妈妈的照片。

何默默站在房间门口,光柱中浮动的尘埃纷繁厚重,光穿过它们,照在上墙上的海报,照在了布满灰尘的桌子上,照在了被盖住的床上,照在了沉沉的窗帘上。

四岁的何默默好像无处不在。

“这里有妈妈。”

“这里也有妈妈……”

第一步,何默默踏进了房间里。

“我也是来找妈妈的。”她对曾经的自己说,“妈妈她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她把她的一部分留在了这里,我们找到她,好不好?”

“好呀!”是四岁的何默默,但是她又变成了六岁的何默默,八岁的何默默……十二岁的何默默扎起了辫子,那一年她总是和妈妈吵架,她发现自己一直以来依赖的妈妈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无所不能,妈妈不知道爱因斯坦写过什么,也不知道牛顿的苹果如何深刻地改变了这个世界,还叫霍金“那个站不起来的老头儿”,这让何默默愤怒。

十三岁的何默默看见了别人给妈妈介绍男朋友,周六的晚上,那个人送妈妈到了楼下,何默默躲在阳台后面觉得一切都那么可笑,后来那个人再没有出现,于桥西阿姨问起妈妈,妈妈说“谁能看得上我呀”,在一旁经过的何默默信了。

十四岁的何默默筋疲力尽地回到家里,她被人欺负了,笔记的每一页都被写了“你怎么都不去死”,这个周末她要把那些笔记重新抄一份儿出来,妈妈脸上却带着笑,她说:“你猜妈妈今天买的猪头肉花了多少钱?”,于是何默默低下了头,沉默地路过妈妈身边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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