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她便轻声提醒世民，“陛下，您劳累一天，不如早点儿休息吧。”

世民并未答话，又过了一阵子，才放下手边的奏折，应声说，“好”。起身的时候竟然晃动了一下，盈盈连忙扶着他，“陛下，您这些日子不得安眠，要早些睡才是呢。”世民笑笑，没说什么。

盈盈跟随他来到寝宫内殿之中，带着宫女服侍他更衣，盥洗。宫女端来热水，盈盈眼见如此，便说道，“我来吧”。宫女放下水，便悄然退下。世民很轻松地坐在塌上，盈盈便半跪下来，为他褪下鞋袜。

世民倒是放松下来，“盈盈，如果没记错，你好些年没伺候朕了。”

“奴婢是不是有些生疏，让陛下不适了？”

“没有没有，朕只是觉得辛苦你了”

“陛下从前也总这么说”

“还是你伺候朕伺候得最妥帖”。世民享受着盈盈的服侍。

“陛下，再泡一会儿吧。御医说了，这样能睡得好些呢”。世民面露微笑，的确，他已经从刚才的朝政之中松泛了下来，看样子可以睡个好觉了。又过了一会儿，门外候着的宫女进来麻利地收拾干净。盈盈起身服侍世民睡下，给他掖好被子，遮上幔帐，调暗了房中的烛火。世民其实已经很是疲惫了，他入睡很快，盈盈眼见如此，便退下候在偏殿之中。

果然，到了半夜，世民果然又被噩梦所惊扰起来。他喘着粗气，在床上左右翻身，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盈盈听到动静，连忙来到房中照看，“陛下，陛下……”，她轻声唤道。世民已然在惊梦中，自然不应盈盈的呼唤，直到他大叫一声，然后腾的坐了起来。

“陛下……”盈盈温柔地呼唤着他，“没事，没事，您又做梦了”。

世民喘着气说道，“朕又梦见建成和元吉在追杀朕，他们二人果真是想要了朕的命去，才算罢休吗？”

盈盈安慰道，“陛下，您别这么说，御医给您备了安神的茶，您喝些，再接着睡吧。”

“朕睡了多久”

“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天还没亮呢”

“哎……”，世民叹了口气，“这些日子，朕都睡不过两个时辰。”

盈盈站在一旁为他披上衣服，世民说道，“盈盈，来，坐到朕身边来。”

“这……”

“坐吧”，盈盈眼见世民还有些虚弱，还没有恢复过来的，那种惊惧的眼神，实在令人心痛，便依言陪着世民坐下。

“盈盈，说到底，朕知道对不住建成、元吉，朕杀掉了他们。”

“陛下……”盈盈想要止住他，世民却径直说了下去，“你让朕说完，说出来，朕心里便好受些了。朕原本也不想如此，可若不如此，又还能有什么其它办法呢。朕不喜欢成王败寇，你死我活的说法。但我知道，如果那一日朕没有提前动手，朕接到的恐怕就是被贬到偏远封地，不得回京的旨意了。这叫我如何能肯？我十六岁起岁起就征讨四方，兴兵起义，攻下长安，又灭刘武周，平王世充，就算我能恪守臣子本分，建成和元吉又怎么能放过我呢。谁能知道，朕有多难。”

世民依靠在床上，握着盈盈的手，自顾自的说下去，“朕不想杀死他们，本来也想放掉建成和元吉的儿子们。可是……历朝历代罪臣之子日后谋逆叛乱乃至弑杀国君之事比比皆是，所以历代对于谋反大罪才会罪及九族。朕也是听了无忌他们的话，不得已而允准的。朕内心连建成与元吉都不忍心杀害，怎么会伤害幼子婴孩。但朕实在是身不由己……朕不求建成和元吉原谅，只求他们看在朕为了国家宵衣旰食，励精图治，丝毫都不敢有所松懈的份上，不要再向朕追魂索命了。早晚，早晚朕都要到地下的，倒时候再向他们赔罪……”

世民说得悲怆不已，竟抬起一只手然抚着胸口颤抖起来……但他握着盈盈的手却越来越紧，最后将她一把深深的拥在怀中。盈盈听了世民这发自心底的倾诉，心痛欲碎，她好疼惜眼前平日这位高大威严，四方拥戴的皇帝，心中也承受着这样的重荷和深渊。那种曾经把她撕裂，让她痛苦不已的感觉，原来世民又怎么不是一样的承受着。

“陛下……”她很动情的喊道。世民没有出声，只是把她紧紧抱住，仿佛世界都消失了一样。这一生，他绝不会对任何人说出今天的这番话，除了盈盈之外。

盈盈轻轻安抚着怀中的世民，她的温暖如一剂温存的良药。“陛下……您不要这么想。盈盈很是了解当年的一切。在齐王府三年，盈盈看了多少元吉是如何对陛下恨之入骨，如何弄出阴谋诡计想要谋害陛下。盈盈虽然卑微，但当年也几经这种立场的痛苦和纠结，几度喘不过气来，又被元吉威逼利诱，几经曲折。陛下如今心中的痛和不忍，正是当年盈盈的悲和苦，陛下的决断和结果，更是盈盈的爱和盼。个中滋味，不是寻常人能懂，更不是寻常人可是诉说和领悟的。如今陛下君临天下，开创了这贞观之治，亘古未有。只是陛下心中仁慈，重情重义，一直不肯放下，其实大可以宽心的，建成与元吉，又怎能伤害到陛下呢。至于对错，就算重来一遍，也依然如此。这我倒想起了平阳昭公主当年劝慰陛下的话，这是身在皇家的苦，就慢慢儿地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