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后(69)

作者:松下有鹤 阅读记录

步伐愈发近了,毛九田枯槁的脸上,一双眼瞪得有如铜铃。

转过弯——

怎么是荀宴这小子!?

毛九田神情僵住,心底却是惊涛骇浪,恐惧和怨恨齐齐涌上心头,下一瞬终于意识到什么,戴着镣铐扑上狱门,“荀宴,是你!你是来杀我吗?不,你肯定是来带我走的,对不对?你是来带我走的!”

说着,毛九田愈发肯定,重复了几句,眼中迸射出的光芒充满希冀,又显得疯狂。

周正清面色如常,见怪不怪,大理寺的狱中见多了这等承受能力不够而崩溃的人。毕竟这里面押解的大部分都是官员,而非江洋大盗。

荀宴静看了半晌,视线从毛九田干瘦的脚腕延伸至他血迹斑斑的面颊,那里已经深深凹陷。

全然不见当初一手遮天的夔州知州毛九田。

他在毛九田这儿折了不少银子,不过银子都是圣上出的,想必已经千百倍地讨了回来。

“我单独和他谈一谈。”荀宴平静道。

周正清颔首,一句话也没多问,将门打开,再带上。

片刻,荀宴有了动静,慢慢走至毛九田的三步之处,直接在茅草中坐下,右腿屈起,手随意地搭在上面,定定地看着毛九田。

耳畔无声,鼻间萦绕着腐臭味,这间潮湿的狱房条件极差,配得上毛九田。

时间点滴而过,无言的寂静中,毛九田先支撑不住,松下胸中闷的那口气,大口喘息起来。

当初刚结识时,他最受不了的就是荀宴的目光。

太锋锐了,好似开刃的寒锋,时刻泛着冷光,穿透人心。

又好似众人皆醉他独醒,非要做这浊浊尘世间的一股清流。

那时候毛九田想:少年意气而已,既想要功名利禄,又想要清名,无知且幼稚。也不想想,你凭什么能得世间两头好呢。

所以暗地里,他其实迫不及待看着这样的少年人陷入染缸,染上一身尘世的庸俗气,直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那时候他便可以俯首看他,高高在上地指点,让他知晓世人都是如此,无一例外。

直到现在,毛九田依然坚持着这样的想法。

他之所以败了,只是时运而已,而非他走的路错了。

喘息着,毛九田道:“你在看什么?”

“看这一张人皮之下,藏的是什么。”

毛九田好似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一声,“你以为,我难道是世间少数?”

荀宴不语,显然是默认了。

虽然知道很幼稚,于毛九田而言也很可笑,他仍是把心底的话问了出来,“搜刮民脂,残戮百姓,这些年你睡得可还安稳?”

毛九田眉头微扬,斜睨过来,面上泛着不明意味的笑。

这样的他,仿佛又有了当初在云香楼的气势了,“权势、地位、美人都有了,我为何睡得不安稳?荀兄弟,我告诉你,不止我,站在我上面的那些人,比我睡得还香。”

他猛得凑近了,臭味扑面而来,与此同时是他眼底奇异的光。

打量了荀宴两眼,他桀桀笑起来,“你还未尝试过,待你晓得了其中滋味,你就知道,我到底过得如何了。”

盛世之下,贪官滋生是难免的事。在毛九田看来,若没有他,夔州能不能变成南方第一州还是问题,他是贪,可他也有能耐让夔州变富。

毕竟,养肥了才好宰。

可在荀宴眼里,这样的盛世就好似华衣美裳之下,处处爬满了择人而噬的硕鼠和腐臭的蛆。

圣上安逸得太久了,虽有拔除世家之心,却无斗争之志。

他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两位皇子呢。不识人间疾苦,一心争夺权势罢了。

倘若荀宴生长在京中,他相信自己也会如此。

可惜,他从幼时就随母亲四处飘零,看过太多人间痛楚,亦亲身经历过。

他那时的出世之道和认知,全由母亲教导。

母亲曾道:阿宴,不管你今后如何,碌碌无为或华衣加身,阿娘不求你做出何等大事,但求你始终清明,莫要陷进泥沼之中。

直至现在,荀宴依旧认为母亲是有大智慧之人。

荀宴道:“从前睡得安稳,那现在如何?”

毛九田滞声,不予作答,过了会儿又想起什么,道:“你来此,只是问我这些话的?”

荀宴淡淡看着他。

好似明白了什么,毛九田又兴奋起来,“果然我命不该绝,你问这么多,是来放我出去的对不对?”

他咬起手指,明显愈发高兴,自顾自说起话来,“也对,我就说以我的本事,杀了多可惜。荀宴,你放我出去,就是我的大恩人,日后我就为你所用,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激动处,毛九田伸手挟住荀宴双肩,脸颊充红,“虽不知道你身份到底如何,但我看得出,你定非池中之物!难道,你不需要我这样一个帮手吗?我可以让你富可敌国,谁都比不过!有了银子,你想如何就如何,什么都不用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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