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颂(39)

密闭的车厢将暴雨落地的声音隔绝在外,车内温暖如春。

“你住在哪儿?”傅承致问。

暖气吹在令嘉光|裸的小腿和皮肤上,她从麻木中勉强找回几分神志,回答完地址,又过了好几秒,才想到补上一句谢谢。

然后捏着毛巾,继续一言不发垂头,只有肩膀仍旧在无意识发抖,擦干雨水后的皮肤泛起令人不适的冰冷痒意。

傅承致脱下外套递给她搭在腿上,主动开口,“你今天看上去心情很糟糕,虽然不一定能帮到你,但或许你可以跟我谈一谈,无论什么。”

他的声音充满诱导和强大的共情,令嘉恍惚记起,眼前的男人也有刚去世不久的弟弟。

就在傅承致以为她不会再开口说话时,女孩的唇角动了,轻问他,“你一定也很想念你弟弟吧?”

这声音微不可闻,低到有些虚幻。

傅承致用了一秒钟反应过来,令嘉指的是他在伦敦时随口一提用以博得同情的筏子。

但此弟弟非彼弟弟,他当时指的弟弟指的是家族支系的堂弟,一个游手好闲只会吃基金泡妞的纨绔,两个多月前在海边忘记是冲浪还是搞极限帆船把自己玩儿死了,和沈之望就在前后脚办的葬礼。

这种混吃等死的废物家族养着一堆,傅承致平日连施舍一个眼神都多余,更别提上升到为他伤心的程度。

至于像沈之望这样,自始至终没被家族承认过、更不曾对外界媒体公布过的私生子,是连称一声弟弟的资格都没有的。

不过他很快接住了令嘉的话,动情道,“当然,我很想念他。我堂弟还在世的时候,我们经常一起去北伦敦骑马。”

二十几年里去过一两次吧。

“他很纯真,很可爱。”

常年被一群蜂腰细臀的模特常年当作ATM机取款。

“小时候还会偷偷躲在我书房的柜子里,和我捉迷藏。”

踩脏他的作业还撕毁了文件夹,当天被保镖扔出去,摔得四脚朝天从此再也没敢来找过他玩。

……

经历的相似性会给人共鸣感,能在交谈中迅速拉近心理距离,建立更有效的互动。傅承致搜肠刮肚把他能想到所有关于这笨蛋堂弟的细节都拿出来,稍作加工后讲完一遍,令嘉又落泪了,她无法停下抽泣,胸膛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疼得连着心头震颤,终于也愿意向他敞开心扉。

“我也很想他。”

“我们那天上午还通电话商量出席他的毕业舞会要穿的裙子,几个小时后他就走了,没来得及给我留下一句话。”

“每个人都问我怎么样,我告诉他们我很好。但事实是我根本不敢回忆过去的事,连聊天记录都不敢打开。”

如果令父还好好的,令嘉不会独自忍到现在,她一定早就一头扎进了父亲的怀里向她哭诉自己的伤心痛苦,可凡事没有如果,令嘉从退学坚强到今天,已经到了极限。

“我好后悔从前每次为一点小事跟他发脾气,后悔因为考试周没有抽出时间多陪陪他,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很多事想和他去做,我们说好今年要一起到圣托里尼岛过圣诞,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善解人意的司机把车开在环岛中绕了一圈、又一圈。

傅承致适时递上新的纸巾,直等令嘉哭了很久,情绪稍微舒缓,才安慰她,“令嘉,谁都无法预料明天,你不能自责,因为他一定不会怪你,他只是没来得及准备好和你道别。”

令嘉含泪凝望他,仿佛在求证真假。

双眸里笼着一层雾,瞳孔漆黑清澈,干净稚气,懵懂得像森林深处的麋鹿。

傅承致喉咙动了动,接着道,“第一次面对死亡确实很残酷,你会痛苦慌乱,会手足无措,我也同你一样。生命在永远不停地向前流逝,陪伴你很久的人完全可能在某个节点突然下车,他们并非真的离开了你,他们只是跳出了时间,以另一种方式在你心中永存。”

他安慰了很久,直到令嘉不再哭了,抽噎逐渐平静,擦干眼泪乖巧坐在他右侧。

霍普:……

他都不知道人怎么可以叭叭把没经历过的事情说得如此逼真、如此感同身受,别人他不清楚,但上任傅总凌晨四点停止心跳,自己父亲去世,老板可是一秒没耽搁,早上七点就准时向媒体宣布就任的。

不过,令嘉不会知道这些。

她信了,而且深深被傅承致的话安慰着,从葬礼结束到现在,有人告诉她节哀,有人安慰她要坚强,唯独没人这样手把手地教二十岁的她怎样打起精神,面对生离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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