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是早上八点多钟，山道下面三三两两的有人提着篮子向着山上而来，准备上坟祭祖。老姜收好吃完了粥的空罐子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今年上坟不准燃烧香纸，更不能放鞭炮啊！”当来祭祖的村里人走近身边的时候，他说道。尽管山下也有村委委员拿着自动录音的扩音器也在一遍遍地反复播放的同样的内容，他还是不放心地一边叮嘱道，一边用眼睛扫过他们手中的篮子——好在大家并没有让他失望，那些篮子里除了上坟用的食品之外，剩下的就是村里统一发放的代替香纸的花束，并没有他所担心的那些东西。

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等到上坟的人逐渐地少了，然后他转身踩着台阶向上走去。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女孩从山上走下来。这是一个陌生的女孩，他能确定自己在村里从来没见过她——或许是哪个在外的年轻人带回来的女朋友吧。他一边想着一边继续着自己的脚步，打算跟她擦身而过。

对面的女孩有着一张清纯的面容，在看见老姜眼里的好奇后她弯唇对着他笑了一下，停下了自己的脚步。等到老姜走到了她的面前，然后她开口问道：“不好意思老伯，请问一下救火英雄纪念碑怎么走？”

老姜顿了一下，生生地忍住了心里忽然泛起的钝痛，然后给女孩指明了方向。

“谢谢老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女孩对着老姜又是一笑，然后抬起手递了一样东西给他，“老伯，这个给你。”

老姜这才发现她的手上竟还拿着一朵花。他下意识地接了过来，这是一朵奇异的花，是他活到这么大的岁数却从来没有见过的品种。笔直的花茎上一片叶子也没有，而花茎的顶端则开着一朵艳红如血的花朵，那花瓣细长而反卷着，几根长长的花蕊伸出花瓣之外，让整朵花显得妖异而美丽。

“这是什么花？”老姜奇怪地问道。

“曼珠沙华。”女孩眉眼弯弯地笑着说道，然后她绕过老姜向着山下走去，“老伯，再见！”擦身而过的瞬间，她说道。

“哦，再见！”老姜拿着花，转过身回应了女孩一句。曼珠沙华？真是个奇怪的名字，难道是外国的花？他看着手里的花奇怪地想着，然后又转而看向渐渐向着山下远去的女孩的背影，那也真是个奇怪的女孩，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家小子带回来的。他看着女孩的背影疑惑了一会儿，转念一想其实这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便丢开了心里的那点小小的疑惑继续转身向着山上自家的祖坟走去。

第41章 二、家人

回到家的时候，老姜发现早上自己关好的大门竟然被打开了。他愣怔了一下，忽然加快了脚步走了进去，连手中的花儿掉在了地上也没有察觉到。

厨房里传来了做饭的动静。老姜放慢了脚步，忽然感到害怕起来，他不敢走进那道门里面，却同时又迫切地想要立刻走进去。他踌躇着，被两种截然相反的心情左右着身下的两条腿，进退两难。

终于，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压制下害怕的情绪，伸手搭住门框走了进去。灶台前，那个熟悉的早已不再年轻的身影正忙碌着。

“玉花……”他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声。

忙碌的身影停顿了一下，转身把切好的菜从刀砧板上推到了锅里翻炒起来，却并不回应老姜的呼唤。

老姜的心情一下子黯然了下来，他说：“你还在怪我？”

老伴玉花依旧沉默以待。

老姜垂头丧气地退出厨房回到了堂屋里。在天井边的躺椅上坐下来，他的脸色更加黯然。玉花怪他，是因为儿子的死。去年的那场大火灾讯传来的时候，放假回来过年的儿子正和他一起在陪前来做客的亲戚们聊天，听说山上起火了，他作为村里退下来的老书记、老党员自然是当仁不让地要赶去救火的。儿子顾虑他年纪大了不放心，一定要陪着他一起上山，当时他虽然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没有拒绝儿子的要求——谁知最后他从那场大火里出来了，儿子却永远地离开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是锥心刺骨的，玉花的身体一下子就垮了，因为他也受了伤，无力照顾，所以政府出面照顾着将玉花安排去了敬老院休养。伤好了之后他也曾去看望过她，可是每一次无论他说什么，玉花一直都不曾理会过他——儿子的死已经成为了心底永久不能愈合的伤，让她始终都不肯原谅他！

不久之后，玉花拎了个篮子从厨房里出来了，鲜香的气味从那里面飘了出来，那是她刚刚炒好的菜肴。老姜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看向她，可是她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回应，顾自将篮子放在堂前的大圆桌上，然后回身从放置电视机的长桌上拿过了一束包裹着透明玻璃纸的菊花一并放进了篮子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