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欢(110)

作者:沉九襄 阅读记录

清竹庭里间此时围了不少人,温窈低着头,披了件银白披风坐在软榻上,里头半遮的寝衣上沾染了不少血迹,瞧着甚是骇人。

受伤的右手摊开搭在一旁小几的腕枕上,她掌心教碎片划得血流不止,有些甚至还扎进了皮肉里,医师正拿药水和镊子清理,一动,便疼得她手一颤。

“见过相爷。”

月牙儿最先看见迈步进门的贺兰毓,一声出来,周遭旁的人一齐都将视线从温窈手上挪过来看。

温窈也抬眸望过去,看到他的时候倒稍稍怔忡了片刻。

她自从回了温家后没再见过贺兰毓,一个多月的时间,其实不算长,他面容神态也没什么变化,但却好像已经隔了很久,再看他,总有种久别重逢不知所言的局促感。

“你……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这儿出事了,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真到了跟前,贺兰毓姿态倒坦然许多,淡声教围观众人先出去忙各自的,言语间脚下步子未停到了软榻前,吩咐那医师落座,继续给她看伤。

医师喏喏应声,拿着镊子挑她皮肉里的碎瓷渣,她疼得很,那只手一直忍不住轻微发抖、瑟缩,偏又竭力忍着不想教人看见。

贺兰毓看了两眼,眉心便蹙起来,撩袍子在她身旁坐下,径直伸臂将人揽进了胸膛前,一手覆在她眼睛上,一手捉住了她的手腕固定住。

“别看,也别去想。”

臂弯里纤弱的脊背稍显僵滞了片刻,掌心里的长睫好似蝶翼挥舞,贺兰毓的声音低沉响在她发顶,“你我如论如何也是故人,何必非要勉强装成素不相识。”

他告诉她就这么暂时靠着,暂且当他只是个寻常故人罢了。

可他寻常吗?温窈说不出来。

她只知道他身上有股浅淡的佛偈香气,太熟悉了,闭着眼都嗅不错,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中,仿佛能听见里面沉稳笃定的心跳,握在细腻腕子上的手掌略显粗糙却温热有力,极大地安抚了她的瑟缩与颤抖。

无论她承不承认,事实是就算黑暗中蒙上眼睛,她也能从无数人中准确无误分辨出他来,怀抱是有记忆的。

温窈额头冒着冷汗,但僵直的脊背松懈下来,内收的五指平缓松开,贺兰毓垂眸看了眼露在他宽大手掌下尖俏的下巴,轻微弯了弯嘴角。

他试图与她说话分散些心理上的痛楚,遂问:“你一个人在执掌温家这么久,还习惯吗?”

温窈低低嗯了声。

“那回来这些日子可有遇到什么特殊的人或者事,不妨说于我听听。”

“我不知猜得对不对……”温窈闭上眼,长长换了口呼吸,将前些时候郑若安寻来之事与他说了,又道:“他或许是怕我当真将罪己书公告出去,毁了他的前途。”

她事后想想,当时那影子分明手持匕首在她跟前,却迟疑了下没下手,只是将她推开了去,但刺向紫檀时便利落许多,显然是受人吩咐不许真要了她的命。

“此事望你别援手相助,我会自己解决干净。”

闻言,贺兰毓唇瓣开阖了下没好再言语,他与郑若安同在朝廷中,对方如今却不过只是七品芝麻官,根本连站在他面前与他对峙的资格都没有。

这是她温家的家事,他现在确实没有身份去管。”

贺兰毓只是想着今晚翻墙入户的贼人便放心不下,遂嘱咐道:“我方才进府一路看来,这偌大的宅子竟连守卫都没有,那些小厮都是普通人,真遇到歹徒时帮不上忙,回头你记得去武行买些看家护院的侍卫,知道吗?”

他说话的语调当真是数十年如一日,温窈言辞停滞了下,还是嗯了声。

医师手法娴熟,贺兰毓只觉才片刻过去,那头竟就已经包扎好了,他还舍不得松手。

温窈贴在他胸膛上的一侧耳朵烧得红彤彤,在他掌心里眨了眨长睫,迟疑抬手轻触了下他的手背,“已经不痛了,你放开吧……”

这厢了结,贺兰毓也没有多做逗留的理由,天色也还暗着,便嘱咐了两句教她好好歇着,而后同医师一道出了门。

她依然没有相送,只在廊下看着他的背影。

晚上回廊下的灯火不甚明亮,但他的轮廓却意外清晰,像是有人一笔一画勾勒而成似的。

夜风寒凉,直到贺兰毓的身影迈过了那道圆月门,温窈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拢了拢肩上的披风,仿佛喃喃自语般道:“为什么偏要来这一趟……”

是啊,为什么偏又来这一趟,两个人明明已经说好要放下了,世上之人也明明都怕痛怕苦,偏只有他,好似永远都不会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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