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泽宇越打越起劲，完全不顾孙昊已经鼻青脸肿，嘴角渗着斑斑血迹。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人命的，江黎心急如焚，想要扑上去拉住段泽宇。她还没出手，政教处的老师就来了。两位老师一句话没说，上来便将段泽宇强行架起来，架到了一边。段泽宇余怒未消，凌空给了孙昊一脚，由于两人距离太远，扑空了。

孙昊躺在地上，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右手握成拳头，不断地捶打着水泥地，嘴里一遍又一遍地质问着“为什么”，他的声音撕心裂肺。

政教处的老师让两个男同学扶起孙昊送去医务室，他们则静静地看着段泽宇，不批评，不处理，不离开。这不是他们的作风，以往他们执行的都是棍棒政策，只要你敢在杰硕打架，就打到你日后想起来后怕，今天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温柔？江黎正纳闷，校长一行人上来了，和他再前面并排走着的是市教育局的几位领导。

江黎隐隐地觉得事情变复杂了，她情不自禁地害怕起来。所幸孙昊只是皮外伤，不影响上课，事情有了商量的余地。

事情发生后，为了给上级领导一个满意的处理方案，校长强压着怒火，立即组织几位校领导开会，大家商量来商量去，始终找不到一个十全九美的方案，最后一致决定实行缓兵之计，先让段泽宇回家反省，处罚结果他们慢慢想。

第三十二章

“小宇和同学打架被学校停学一周，马上就要高考了，他再这么胡作非为下去就毁了，你劝劝他吧。”

段泽宇被学校勒令回家反思后，爸爸破天荒地打电话向前妻，也就是他的妈妈求助了。在段泽宇的记忆里，这是爸爸第一次关心他，成年之前，他终于体会到了为人子的幸福，然而这份幸福却在下一秒被妈妈的歇斯底里无情地击碎了。

“是你作的孽，我凭什么替你收拾烂摊子？”

“凭他是你儿子，你是他妈。”

“他是我儿子，可他也姓段。”

“我知道你恨我，但儿子是无辜的，他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你下半辈子怎么能过得安心？”

“姓段的，我告诉你，我儿子要是少一根汗毛，我让你们全家陪葬。”

“高毓，你别太过分，儿子变成现在这样，你敢说你没责任？”

……

爸妈离婚的前一年，妈妈曾问段泽宇如果爸爸妈妈离婚了，他想跟谁，他毫不犹豫地说跟妈妈，虽然他们平时都很忙，但至少妈妈还记得他的存在，每天晚上回来会进房间帮他盖被子，揶被角。后来，在姥姥家吃饭，他无意中听到爸爸离婚后要和另一个女人结婚的消息，他改变了主意。法庭上，法官问他想和谁一起生活，他选择了爸爸。他的这一选择震惊了法庭上的所有人，他们都觉得他在胡闹，只有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要把他和妈妈的痛苦加倍地偿还给那个卑鄙无耻下流的女人，她拆散了他们的家，那他就让她永世不得安宁。

也许因为这件事，爸妈离婚后，妈妈对他忽冷忽热，他在精神上彻底变成一个孤儿。不过，他一点不怪妈妈，作为儿子，他充分理解她的境遇，不管是遇人不淑，还是庸人自扰，总之她生活得并没有别人看上去那么从容优雅。

自段泽宇记事起，他们家只有两种状态——冷战和热战。冷战时，他戴着耳机看球赛，阿姨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他看球赛，他们小心翼翼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唯恐发出一个不该有的声音引起一场不必要的热战。

热战时，阿姨便把他锁在房间里，号称隔音效果最好的德式门无法阻挡他们夹枪带棍的声音，从他们嘴里蹦出的每一个字仿佛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插对方心脏，恨不得一刀毙命。

这种冷热战交替的生活状态持续十二年，直到他们离婚才结束。结束意味着解脱，意味着新生，然而这只是妈妈的解脱，妈妈的新生。段泽宇的人生彻底被困在了过去十二年里，困在曾经每一场冷热战中，在他不断长高的身体里，那个弱小的灵魂已经习惯躲在阴暗的角落瑟瑟发抖。

最近在家反思，段泽宇经常会想起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候，他经常埋怨爸妈不爱他。后来，稍稍长大一点，他又觉得他们不是不爱他，而是用一种比较含蓄的方式深沉地爱着我。他们应该是提前感知到自己没有时间和精力关心照顾儿子，所以把最好的基因都遗传给他，让他具备除了父母以外，其他人都喜欢的特质，用别人的喜欢来弥补他们亏欠的爱。

段泽宇一直无法形容爸妈对我的这种爱，后来二年级语文课上，老师教了他一个成语——自欺欺人，他才找到了合适的表达。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曾给他灰暗的童年带来了一抹亮色，如果他不贪心，这种想法可能照亮他整个童年，可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什么如果，他忍了那么多年，最后还是没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