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亮，我摸着回廊的栏杆，踮着脚尖屏息静气想要往后门走，经过月眉房间时，她的房门猛然吱呀一声打开了。我被吓了一跳，慌忙要跃过栏杆往外跳，屋内人连忙一把抓住我，紧张骂道：“慌里慌张跳下去，要是摔着了怎么办！”

我定神一瞧，栏杆的对面虽然有茂密的灌木，但是平日不留心的这些灌木，可是长满了小刺，若果我方才往灌木跳去，多半是要破相的。我腼着脸，正不知如何开口道谢又怕她问起避人的理由，月眉却抢先一步说出更让我惊讶的话，“想要不让我告密，就带上我一起逃学吧。”我只能任猫吃掉了我的舌头，呆呆望着她狡黠的眼眸里闪动的笑意。

此后数年，我与月眉，已是情同姐妹了。只是我一直未曾告诉月眉，阿姜，不是我真正的名字。

七岁秋夜家中的大火，烧了足足一天一夜。大火熄灭后新王的军队清点尸体，怎么也找不到一具年幼的女尸。杀人的女侩子手不记得自己杀过何人，新王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愿意放过一个。通缉叛党欲孽的榜单，一直贴在城门旁的告示板。新王多虑，人人自危，谁也不愿为了衣服惹上杀身之祸，只有月眉，兴高采烈制了数件寒竹色衣裙。我劝月眉她反倒振振有词，这些像极了寒竹颜色的衣服多漂亮好看，才不能因为人祸而将它们束之高阁。

人祸，是指军队搜寻叛党欲孽劳民伤财，还是指张寒竹这种叛党欲孽使得爱美姑娘无法自由选择穿衣的颜色？我不敢告诉月眉我的名字，自然也不敢问月眉关于我的任何问题。我怕从她口中得知戾气的回答，如同那个对我好的家仆留给我的恶言。

此时此刻，楼下是大批的军队，楼上是吓得面色铁青的月眉、我和沈藏青。月眉穿的衣服太招摇，这种境地，一时半会也离开不了茶楼回家关上门秘密商量，沈藏青最快稳定心神，不露痕迹看向我。我攥紧袖中拳头，努力平复自己的思绪，不让语气暴露太多感情。

“月眉，”我尽量温声发问，“你是知道，张寒竹最爱什么颜色的衣裳吧？”

月眉如同受惊的小鹿，忍不住呜咽出声。我顿时明白了，狠狠瞅向沈藏青。他无言回望我，双眼尽是计谋败露事已至此的坦然。

第8章 阿姜

沈藏青是看到通缉令，才得知我未死。

他有幸从大火里逃出，本以为我与张家其他人一样，葬身火海，正准备离开西临回去北莽，直至看到处处贴满了有我名字的通缉令。

武人后裔的天生直觉认为，若不是确信尸体中没有幼童，不会单独列出我的名字。他顾不得劫后余生的自由，告别收留他的人家，边做工边寻找我，努力攒存积蓄，作为寻找我的开支花销。做起生意，也是因为生意人脉络广，消息灵通。我与他来到邕城安顿后，沈藏青是喘了口气，但未真正放下心头大石。他知道新王的军队还在寻找我，为了斩草除根，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就在沈藏青为我的安危焦头烂额之时，月眉出现了。

战乱时节，书香世家的大小姐变成了孤儿，落魄流浪，是很常见的事。沈藏青在交易市场看见月眉，她正寻觅着卖身为婢的活计，衣服虽然很旧，但是从做工款式布料看得出，衣服主人以前过得尚算富康。沈藏青打量了她身形半天，才拍板说，我买下你，但是不是作为奴婢，而是作为小姐。

月眉当时觉得沈藏青这人脑袋必定不正常，待他去了一圈衣坊为她买了一堆最名贵的衣服，她更加觉得，这个人是个疯子。不过有免费吃住的好差事，在路有冻死骨的年节，也不会有傻子拒绝便是了。

直至进府见了我，月眉才懂得沈藏青买她的意义所在。

他有一个捧在手心都怕化了的女孩，身形、年纪与自己相差无几。

替身。谁的？沈府只允许少许家仆进出的后院，栽种了一大片寒竹，这样显而易见的提示，月眉不难猜出自己将要成为的身份。

她不是没有挣扎过，没有埋怨过，沈藏青把她牵扯入了一个如此惊天的阴谋中，为此也不屑与本尊打招呼，怕自己忍不住要嫉妒她如此好的运气，有人会不惜冒着砍头的危险，为她做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欺世假戏。

直至月眉回乡祭拜父母的坟墓，已然修缮一新的墓地让她好半天认不出来，问了健在的乡亲，才知道是一个身穿藏青袍子的年青人出的资。

藏青袍子，多么显而易见的描述，月眉不由得怀抱另一种目光重新看待沈藏青。

我很早便说过的罢，沈藏青是个好看的人，他还有颗好看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