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望天明(38)

作者:舒庆初 阅读记录

将郁植初引来的那个女人叫玛卡,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几个月前被政府军怀疑与反对派有关,收了监到现在还没放出来,她和小儿子因为战事而不得不逃到这里。

玛卡的年岁只有三十来岁,可是动荡的苦难把她折磨得像一个老人,眼睑下垂,延到她的皱纹上,衣物上沾染了一层污尘,不断地抚摸着怀中孩子的头顶,很是哀怜。

孩子不安分的扭着,挣开了母亲的怀抱,在格子花纹的地毯上跳动着,从一个方块跳到另一个方块,不厌其烦的,像走着跳棋。

玛卡抬起头,泪眼婆娑地问郁植初:“你说,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郁植初喉咙一阵阵发紧,对于玛卡的一番话,她一个字也回答不出来。而玛卡的声音还继续在楼梯间里越来越大声地回响,来回无非就是那几句“我儿子的书还没念完呢,或许已经没了。”

这句话带着认命的绝望,她嘴里发出刺耳而怨恨的呼吸声,然后这气息又几乎消失殆尽,只剩眼神空洞的看着郁植初,仿佛找到她并不是期待能为自己暴露什么,好像只是要找一个人诉说心事一样。

身旁有人告诉郁植初,玛卡已经疯了,神志不清。

在这里的所有人,谁心里,没有装着一个小小的故陵?那是存在于每个人心中的暴行,沉默无声却冰冷刻骨。

所有武装分子和反对派以及自由军是为了争夺权力而战,而政府军为了权力统领而迎战。但不管怎样他们永远有力气去观察时态,调整选择。但是民众不能,他们甚至无法选择自己的死期,倘若有命活着,也不过只是一具会搏动的尸体。

郁植初蹲了很久,蹲到双腿发麻,她缓缓地站起身,将相机关掉。她不敢再多拍下去,仿佛是在残忍地撕裂他们的伤口,于是赶紧走掉。

突然间有个小女孩冲进她的视野之中,在看到她手中的相机之后立刻哭喊起来:“求求你,别杀我——”

郁植初赶紧将相机揣进外套里,安抚道:“你别怕,我不是武装分子,我是记者,战地记者。”

那小女孩后背靠在墙上,双手牢牢握成拳,一副胆怯的敌对姿势。

郁植初再次补充道:“这是相机,不是枪。”她的语调平静而恳切,“我不会杀你的,也不会杀这里的任何人。”

小女孩沉默了一下,审慎而又小心地看着她,迟疑道:“你真的不会杀我们吗?”

“是,我保证不会。”她从口袋里掏出几颗巧克力摊开在掌心,驾轻就熟地应付:“甜甜的,要不要吃?”

小女孩看了眼她的掌心,有些蠢蠢欲动,但依旧按捺着。从出生到现在,她不知道甜甜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味道。

郁植初换了个姿势,又继续蹲下身与她平视,并拆开了一块递到她面前:“这是夹心巧克力,很像香草冰淇淋的味道。”

总归还是按捺不住诱惑,那小女孩伸手接过了。

“能给我拍张照吗?”她将巧克力吃进去,含糊不清地开口。

郁植初点了点头:“可以。”

她又把相机拿出来,调好快门和光圈,认认真真给她拍了好几张,并告诉她怎样摆出来的姿势比较上镜。几个来回,那小孩似乎不怎么怕她了,便把头侧过来看了一眼她的相机,也没说要照片,只是冲郁植初笑了一下,兜着嘴羞渐渐地回过头去,然后就跑了。

郁植初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在走廊里走远了,只好拿起相机又去另一栋楼转了一圈。才发现难民营这种地方也分三六九等。

刚才那些拥挤不堪,好几家人挤在一个教室里的情况,在这一栋楼里完全见不到。

虽说同是难民营,但这里设施显然提升了不少档次,这一栋楼里的难民有人权组织的志愿者关照,能额外享受优待,不仅有三餐温饱,更有热水洗澡。房间都被装扮成了医院的模样,随时能看病领药,难民的物质生活尽可能的被得到满足。

这便足以证明,抱住“大国的大腿”,便能得到不少的扶持和好处。

存放援助物资的储藏室里,有好几个志愿者正在准备午餐,有肉饼和沙拉,还有罐头,果酱,很难让人想象这里是一处避难所。

身旁不断有穿着统一的志愿者马甲,胸前挂着写有名字的标牌的人走过来走过去,运送分配援助物资、安排志愿者的班次任务、与其他组织协调体检救治事宜,一样一样事无巨细。

郁植初听见那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欣喜问道:“z国人?”

那女孩大概也是因为听见了中文,抬起头来看目光逐一扫过来。看见郁植初后,抬了抬圆润小巧的下巴,冲她微微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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