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见月(21)

作者:青衣呀 阅读记录

杜蘅微微皱眉,阿耶分明是喝了酒,满身臭气,摇头晃脑的有些失态。

她陪笑道,“是,阿耶吃的腻味了,女儿才学了个冬日热饮的好方子。”

她从案上梅花五格白瓷罐里取了一小把枸杞、干橘皮、几粒甘松香投入铁壶中,片刻一股子清苦枯涩的味道飘然而出。高门贵女一举一动皆有定规,最讲究姿态优雅,如行云流水。杜有邻笑眯眯地赞叹,“若儿坐下说话。”

杜若恭敬的摇了摇头。

“阿耶跟前哪有女儿坐的地方。”

杜有邻笑道,“无妨,你坐。”

杜若这才跪坐在了案几旁的毡毛垫子上。

杜有邻清了清嗓子,问,“我儿读书三年,可读懂了本朝如何取仕?”

杜若心下狐疑,忙整了整衣领,两袖在膝上交错摆好,正色作答。

“本朝有明经、进士两条以科举出仕的路子。然而朝中官宦,出身科举者十不及一。长官推举新人,最主要的依据,乃是恩荫。”

韦氏族学果然不是浪得虚名,杜有邻拈须颔首,连连赞同。

“是啦,科举不过末途,至要紧的还是出身。居于高位者,希图代代相传;伏于低位者,唯有望庙堂而兴叹。”

他考校似的看着杜若,话头一转,“太宗、高宗两度编订《氏族志》,皆以皇族为首,勋贵名臣次之,将崔卢李郑王等高姓列作第三等,是何道理?”

原来阿耶问的是这些老生常谈,杜若微微一笑。

“编订《氏族志》有三条原则,其一:甄别盛衰,增添本朝新贵,删除前朝旧族;其二:考察真伪,不许庶人冒充士族;其三:明辨忠奸,褒忠良而贬奸逆。”

这几句都是师傅的原话,她向来背过算数,因见杜有邻目光中充满欣赏鼓励,她不由自主又加了两句。

“譬如高宗永徽三年,房玄龄之子房遗爱与妻子高阳公主谋反,房家即被剔除《氏族志》。如此因时事增删至今,唯有弘农杨氏、赵郡李氏、河东裴氏、京兆韦氏等关陇大姓,方才是国家第一等的世家。”

“然也!”

杜有邻听得满意,将手一挥,宽阔的衣袖扇动烛火,杜若眼前明暗为之一晃,不由得低头闭了闭眼。

杜有邻又问,“这三条原则所图何事?”

此节杜若过去并未细想,此刻受了他暗示引导,却是脱口而出,“自然意在厘清尊卑,独崇皇室!”

杜有邻朗声大笑。

“好!好!不枉我悉心栽培多年!若儿,杜家有你,复兴有望。”

杜若不明就里,抬眼狐疑望他,却见他向右上方虚虚拱手,“圣人大权独揽二十四载,四海归心,如今朝堂上尽是这几家亲戚子弟,旁人却难以出头。”

杜若听他又拿顶尖世家与自家相提并论,腹中颇不以为然,杜有邻有所察觉,目光扫过已有不悦之意。

“若儿!你可别平白自惭形秽!”

杜若忙顺着他话头应道,“是,阿耶所言甚是。”

“我杜家——”

杜有邻仰天长叹,憾声连连,又将话头一转。

“若是从前,七品之子即可补为斋郎,如今立国久矣,门槛已高至五品。为父如今堪勘六品,思晦将来如何出仕?他若成婚生子,其子当如何?”

杜若一愣,脱口问道,“阿耶正在盛年,难道已有退隐之意?”

“非也非也。”

杜有邻长吁短叹,“并不是我萌生退意,而是进无可进之处。”

“这……”

杜若万万没想到阿耶认真谈起仕途官场,她虽好学,所知不过后宫女官流传出来的只言片语,且重点还在于世家人情往来,宗室派系纷争,于实务却是一窍不通。

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试探地问,“莫非阿耶与上司不合?”

杜有邻摇了摇头,看向窗外浓重的夜色,神色黯然。

“为父身为东宫近身侍官,一年只能见到太子三四次,且无公务可谈,何来成绩让他瞩目提拔?若再这么耽在东宫,只怕是做到致仕也难有起色了。”

杜若眉头皱紧,片刻间明白过来。

若从旧例,太子成年后便当独自居住太极宫东侧的东宫,亲自掌管左右春坊等衙门,人、事、权皆独立于朝廷。可是圣人爱惜太子年幼失母,不忍他离宫独居,便叫住了兴庆宫的别苑。如今一晃多年,太子年逾三十,成婚生子,仍未出宫开府,犹在圣人膝下承欢。

这却苦了东宫诸人。

杜若从前从未想过阿耶仕途出路,今日这么前后一琢磨,忽然发竟似毫无指望,就连思晦往后也无一点凭借,要以白身终老。

她不由得哎呀一声,睁大了一双妩媚的杏眼,“东宫日长无事,每日仅以敲钟点卯为要,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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