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见月(291)

作者:青衣呀 阅读记录

这句话极重。

大唐开国过百年,唯有武周时期最是人心惶惶。则天皇后为求顺利上位,不惜遍杀群臣、宗室。其后李隆基拨乱反正,为求斩草除根,又是一场浩劫。故而时人心中,武周代唐乃是险些摧毁了大唐基业的大祸乱。则天皇后更是唐朝最大的罪人。若非宗室延绵至今,帝位上坐的仍是她的子孙,‘则天皇后’四个字是万万登不得大雅之堂了。

然而张九龄自诩与君王倾心相交,忠心绝无可疑,竟未觉察李隆基语气中的芥蒂,只管滔滔不绝讲下去。

“臣就事论事耳。圣人英才,成长于乱世之中,几经离乱,譬如宝刀越磨越利,自然锋刃无双。今日诸皇子长于太平盛世,不曾经过政变洗礼,性情软弱些也是有的。可是为人父母者,当以呵护、培养、引导为主,打压磨炼为辅。昔日武皇也曾经压制亲子,所以章怀太子作‘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尚自可,摘绝抱蔓归’之《黄台瓜辞》。然武皇得位不正,担忧亲子争夺,故作一摘再摘之举。圣人太平天子二十年,为何这般欺压亲子!今日太子可废,其余诸王断不可再如此教养!”

李隆基听到‘得位不正’四个字,疑怒交加,满脸紫胀,不等他话音落下已双眼微眯,周身腾起杀气。张九龄心底惊寒,多年前初入官场时对君权的恐惧忽然死灰复燃。

顷刻之间,呼啸风声乍起,李隆基已劈手从道旁卫士手中夺过长戈,在空中挽个花样,刷地以锐利刀锋比住了他的颈项。

“放屁!朕还没老呢,用得着忌惮他们?”

在场诸人无不惊呆,圣人近年来慵懒闲散,久已不曾纵马狂歌,更别提操练兵器,这一下出手却是又快又准,犀利如宝刀出鞘,傲然狂态令人心折。

年轻的内侍、卫士,以及远远跟着的史官、朝议郎们皆被震慑,深感难以置信,各个将御前规矩忘在脑后,瞪大双眼盯着李隆基。吊在队尾的裴禛心神俱裂,摸了摸项上人头,这才知道那日大胆谏言,乃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

长风猎猎,吹得张九龄紫色袍衫如波涛翻飞,在李隆基手下独掌十年江山,他还以为自己会和杜如晦、房玄龄一样被抬进凌烟阁,生生世世受后人香火拜祭,得天下文人羡慕夸赞。

他心头寒浸浸如沐冰水,发现自己高估了李隆基。

完了。

他膝头一松,软绵绵倒地,颤颤巍巍伏在李隆基脚下。

李隆基难得出手料理细务,既见张九龄臣服,也懒得多言,随手抛下兵戈,抬脚向后殿走去。小算子等顿了顿,都未敢跟上,独高力士敛着袍子,大踏步随在身侧。

李隆基余怒未消,忍不住抱怨。

“朕这个皇帝做的有什么意思,张九龄说一不二,万事非得全由着他的主意。”

高力士打圆场。

“天下难得是富贵,又难得清闲,最最难得是富贵闲人。圣人这个闲人做的太久了,看大忙人就不大顺眼。”

李隆基斜眼瞟高力士,揶揄地笑了声。

“朕说错了,外事是他说了算,内事嘛,你做得八分主,骊珠做一分,只剩下一分是朕做主。”

高力士摇着拂尘呵呵笑。

“圣人是说错了,这内宫之中您一分主也做不得。譬如今日午膳,是摆在龙池殿还是飞仙殿,还得看娘娘眼色。”

“是吗?”

李隆基重重哼了一声,举步顺着长生殿、沉香亭往飞仙殿走。

宫里的道路,原本条条都是笔直宽阔的,他心里担着事儿,倒觉得兜兜转转绕了好大个圈子。

五儿跟上来,“万岁爷发起脾气来,脸色也够吓人的。”

高力士白他一眼,“小算子又溜了?”

五儿摸着头皮憨憨讪笑,“师傅目光如炬。”

李隆基气急败坏闯进飞仙殿,见前院七零八落站了几个人,碧桃等大宫女都未见。高力士在他身后比划着令众人噤声,李隆基脚步不停,板着脸径直往里头走,一路光影错落,独妆台前坐着个人。

骊珠一反常态,身穿素白大襟纱衣,敞着怀,裹着鸡油黄的披帛,头上戴的镂金花冠编织细密,投下的影子似张渔网笼在粉白墙面上。她手提悠长的金摺丝葫芦耳环在耳边比划,精细的金丝错彩八角珠逛荡。闺中少妇优哉游哉的试妆模样,当真是人畜无害。

李隆基拉长了脸看她,口气便有些不近人情。

“近日裴太师夫人时常进宫啊。”

骊珠轻飘飘看过来,尚未上妆的素颜新鲜灵动,仿佛中间二十年未曾经历过,仍是从前掖庭里那个背着人啼哭的小娘子。

“裴禛又在御前失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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