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见月(634)

作者:青衣呀 阅读记录

蜀中富庶,居民虽不及长安人自诩国中精英,矜持自勉,但极有及时行乐的共识,一座小小少城,处处舞榭歌台,每逢名士作新词,舞娘们便各出机枢,彼此斗曲。

杨玉那时见识浅窄,每每败走麦城,只得含恨在台下瞧别人大放异彩,或与姐妹们点评一二,尽数他人曲谱不足之处。

可是如今回顾,却觉得那种置身众人之中,引颈仰望的时光,亦是十分快乐。

“如何?”

一曲终了,李隆基问。

杨玉抹了抹眼角清泪,心悦诚服道,“曲能动人心,自是上上之作,妾还要努力加餐饭,才能胜过圣人。”

李隆基开怀大笑,“得爱妃此语,朕于愿足矣。”

到晚间李林甫又进宫来请旨。

下过雨天气便凉爽下来,含凉殿的机关都停了,门窗大敞着,院子四处太湖石露出青里发灰的本色,鸟儿猫儿在枝头草丛雀跃,不似前几日万物晒得发晕,触目只有一片茫茫然的静谧。

铃铛站在暗处冲李林甫挤眼睛,小声道,“圣人说韦郎官必是为了广运潭。”

李林甫得了这个提醒,驻足一笑,胸有成竹往里屋走,没想到里头七轮扇虽然停了,冰鉴还在,仍旧寒气淼淼。

杨玉伴着圣人坐在冰鉴跟前,头上挽个古意十足的高髻,眉心点个红菱,眉梢画的吊上去,眼眶抹的黑黑的,穿着底下撒开的裤子,臂上挽着披帛,一改则天皇后以来,女装日益宽松垂坠的风气,肃然高洁,倒像龙门石窟画的飞天。

李林甫忙行礼,没开口先冷得抽了抽鼻子,然后不可控制地打了个大喷嚏。

圣人笑着向杨玉商量。

“外头凉得很了,这东西撤一会子罢?哥奴常来,他又老实,断不敢张口央告,就白耗着,朕也不忍心。”

他当着外人这样讲,杨玉没有反对的道理,便叫人把冰鉴搬开,恹恹倚在李隆基身上,百无聊赖的裹紧披帛,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

李林甫便道,“臣来,是想为范阳节度使安禄山请一道恩旨。”

“安禄山?”

李隆基纳罕。

“短短几年,他从个小小的讨击使升到平卢节度使,又升范阳节度使,执掌东北,统兵足足十三万,还要讨什么恩旨?”

李隆基不屑地遥向东北方向指了指。

“他虽是个鲁莽胆大听不进教化的,若哥奴有空,还是当多教教他。你就告诉他,我大唐除了他,别的节度使都是姓李的,或是李家人,或是李家的姻亲故旧,唯有他是个不识字的杂胡,连爷娘部族都说不清楚。”

李林甫笑着替安禄山告罪谢恩,象征性的拱手作了半个揖。

“正如圣人所说,安禄山鲁莽,胆大,可是战场上也心细,也忠直,是我大唐不可或缺的勇将。他也确实缺乏教化,所以臣这几年来,每月投书一封,对他宣讲古来圣贤的道理。因怕他不识字,身边也没有能照本宣科的清客相公,所以臣专门在京里寻了个中过两榜,但无心为官的读书人,重金酬谢,请他去给安禄山念书信。日子有功,昨日臣便接到此人的回信,说安禄山已略有起色,对诗歌文章、名士大儒生出孺慕之心,想再来京城觐见圣人一回,亲耳聆听圣人的教导。”

“竟有这种事?”

李隆基笑了笑,赞赏地觑着李林甫道。

“哥奴这番功夫下的深厚,恐怕不全是冲着安禄山一人吧?”

李林甫不慌不忙地点头。

“世间的事,或是臣肚子里的主意,再没有能瞒过圣人的。圣人生了一双能透视万物的眼睛,臣,叹服。”

“说罢。”

李林甫温和的笑了笑,清亮优雅的声线徐徐响起。

“我大唐边将向来任用名臣,不久任,不遥领,不兼统,功名卓著者往往入京而为宰相,即所谓出将入相。文臣与武将并无分野,讲究上马能带兵,下马能理政。不过臣以为,读书人多怯懦怕死,不及胡人勇武且惯于战事。从前四海宾服,偶以文臣统兵,未见弊端,但如今我朝四方开边,战事不断,再抬举文臣,恐贻误战机。再者,国土日益扩张,天下已近八百州,较圣人继位时多了一倍,州府缺乏治理官员,与其提拔才经过考试的愣头青,倒不如把朝中年资较深,升迁无望的六部属官外放。”

他忽然侃侃而谈,拉出好大一篇文章。

李隆基意外,怔了一瞬,杨玉在边上插口道,“只要对圣人忠心耿耿,无论汉人胡人,都能为圣人所用。”

她一出声李隆基便明白她的意思。

是想立刻打发了李林甫,好再去钻研曲谱。李隆基拍拍她的后腰,是安抚妥协之意,嘴上仍认真问。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