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见月(646)

作者:青衣呀 阅读记录

“……怎么了?”

杜若收回目光,懒洋洋问,“早嫁早上岸。”

小圆登时一怔。

“我朝的太子……废了立,立了废,甚至一夜之间从储君而沦为死囚。你今年将满十五,赶在你阿耶顺风上相亲事,最差最差,也差不到哪去。可是倘若以后政局有波折,就未必了。”

“良娣是说,阿耶的储位……不稳当?”

小圆迟疑,鲜润的嘴唇微微抽搐。

杜若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戏谑般地摇了摇,然而眼底并没有任何笑意。

小圆惴惴,“……可我总要,挑个,自己喜欢的。”

杜若深深倚在扶手椅的靠背里,两腿斜斜伸长,肩膀抵着软垫,拉出一个优美修长的弧度。

“圣人的兄长宁王李成器,六岁做太子,十五岁被废,三十二岁又被朝臣提起来,可他一心辞让。他的独女那时正该议亲,偏卡在褃节儿上不上不下,等圣人雌伏两年登基,又赶上太平公主垂帘听政。公主憎恨圣人英武果敢,一心掀翻他另扶旁人上位,宁王的处境分外尴尬……这一拖就是三四年,等到圣人坐稳天下,宁王独女花信已过,至今扔在终南山奉道。原本宗室女到出降时才得册封,如她这般终身未婚的,只能依附爷娘生活。多亏圣人瞧着宁王的面子,破例给她县主之位,不然四年前宁王死了,她便无可依附之处。”

小圆终于醒悟过来。

“良娣是说,我看重什么不重要,我是谁,才重要?”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说完这句话,杜若看她的目光终于从礼貌客套而转为打量,而且是那种满怀欣赏和认同的打量。她的神色凝重起来,握着拳头一动不动,只觉大风灌入脑子嗡嗡响个不停。

“你与她参禅?!”

眼看两人大眼瞪小眼顶牛,程娘子平地一声雷嚷起来。

“巴巴儿喊人来了,真话一句没有,瞧咱们娘俩好欺负么?果然大郎在理,与这号人,多说也是废话!”

她气哼哼的,一手一个扬长而去,小圆被她拽着,眼神钉在杜若脸上,紧紧蹙着眉。

候着她们走远,果儿从屏风后头转出来,端杯热茶躬身奉给杜若。

“良娣讲的这样含糊,她恐怕不明白。”

“她明白。”杜若还有一丁点儿恍惚。

“贵妃那头已经提了两回了,奴婢怕……”果儿顿一顿,审慎地把杜若看了看,沉声讲出顾虑。

“其实面儿上说是杨家的意思,内里未必不是圣人试探。”

但杜若还是重复方才的回答,淡淡道,“中贵人放心,她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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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回了双桐院,几个丫头正在院中熨衣裳。新蝉忙着挑拣才送来的蜀锦,姐妹俩共是二十四匹,八达晕也有,月华锦也有,浣花锦也有。

程娘子两条胳膊搭在小圆肩膀上,大拇指深深摁进她眼窝,替她抹泪。

“没白跑一趟,至少叫她知道咱们不愿意,往后兵来将挡,阿娘虽没本事,替你打打头阵够了。”

这姿势语气好像她才五岁,小圆臊得慌,一把推开。

“阿娘让我静静!”

程娘子愣了一瞬。

忠王府的规矩,也是参照宫里,孩子满三岁就离娘别居,吃喝拉撒都在奶娘手里。小圆皮实好动,眼总瞪着外头世界,从小就不怎么粘她,大了,尤其开蒙读书以后,母女俩独处,话不投机,竟有些尴尬的味道。

她道声是,垂下眼皮,像一头温和的大母牛,安静地转身走了。

小圆不胜烦恼,却顾不得她,回身叫新蝉搬了把软榻搁在院子里,与红药两个肩并肩躺着说悄悄话。

红药开解,“还有我大哥呢。”

小圆拈着一角红地万事如意八达晕若有所思。

溜光水滑的料子,挂在手里稀溜溜的,撑开来对光看,粗细线条交替过渡,有烘云托月的美妙效果。

“咱们两个按品级不能穿蜀锦的。”

红药道,“有什么穿不得的?蜀中本来就是阿耶做亲王时的封地,要按太宗朝成例,贡品都该从咱们家手上过,好的紧着咱们先挑。如今就够委屈了,全是商贾采买来的货色,她杜良娣眼皮子浅,把这就当宝,其实真正第一流的都在贵妃手上。”

“你记得吗,才发立储诏书那会子,礼部就说,储君住十六王宅于礼不合,不能顺应天象,还不吉利。所以工部请了一笔款子修葺东宫,可这都五年了,竟还没修好!那回韦家表哥说漏嘴,说压根儿就没动工。”

红药一时不明白她意在何处,小圆环顾整个院子,一样样点出来。

“还有马匹,韦家那样豪奢,也没给儿女单设马厩,咱们家三个女儿,每人三匹好马,比百孙院还强。那年你说一声要学琴,杜良娣千金求购,就怕委屈了你,过后不学了,她也没念你一声儿。还有我发水痘那回,她请痘娘娘,连着吃了三十一日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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