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见月(69)

作者:青衣呀 阅读记录

当时韦氏说,有时候一对璧人郎才女貌,情深意浓,偏偏不能在一起。或许是那小郎君忙于考学举业未能及时提亲;或许是那女郎家逢不测。又有时候,明明不相干的两个人硬着头皮成婚,竟能夫唱妇随。

这说的,分明就是阿耶与韦家姐妹二人!

虚空之中仿佛有一抹明黄摇晃,又闪耀又刺目,扎得杜若双眼蒙蒙发花。

许多人跪着,又有许多冤魂在空中漂浮,有人欢天喜地,也有人痛苦失措。原来垂涎权力再被权力拨弄的滋味,爷娘早已深尝,而且那苦处比自己深的多了。

她哆嗦着不知如何是好,泪眼朦胧中瞧见榻桌上翻开的《华严经》,有一句密密加点。

“犹如莲花不着水,亦如日月不住空。”

杜若反复想着这两句,嘴里像嚼着个橄榄,一重一重滋味翻上心头。

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出身名门的阿娘就像浮萍飘荡在长安城,融不进街坊四邻、亲眷同僚甚至杜陵。韦氏祭祖、开宗祠、庆新年等事,一向是阿耶和阿姐料理的,阿娘是怕看见祠堂里密密排放的灵位吧。

“若儿,阿娘帮不了你。你这辈子的路只有你自己走。”

韦氏止住哭泣,无惊无怒,声音又恢复了往常的平淡麻木。

“你能狠得下心,踩着你阿姐的情意,抓住小柳郎这根救命稻草,阿娘很欣慰。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阿娘也不敢让你待选,去闯荡王府。可是若儿啊,你为了逃避待选仓促求嫁,与你外祖当初为了救我的性命,便杀人冒籍有何不同?”

“不过是回避现实,不敢面对。世道逼人,富贵逼人,权势逼人。今日不争,往后你争不争?驸马房被圣人斩草除根,我本就不该苟活于世,是你外祖和阿耶强以人力违背天命,把我留在世上。

命是保住了,我这一生却像耗子躲在黑黢黢的洞里,见不得天日。婆母责怪我,不肯为了郎君的前途与郎官房众人攀亲戚。她不知道我实在害怕,那些人根本就不是我的兄弟姐妹。我怕被他们识破,不光我一个人要斩首示众,还会连累你阿耶全家,甚至杜氏全族!”

杜若被句句逼问压的哑然无声,五脏六腑犹如在沸腾的油锅里煎熬,疼的她弓起身子往后缩,直到胸膛碰着膝盖才觉出硬邦邦的全无退路。

“阿娘这一生,一步退,步步退,以至于浑浑噩噩,过得没滋没味。有时候想起来,反倒羡慕大姐和二姐走得果断。”

韦氏忽然笑了下。

“原本,我没打算与郎君生下孩儿。我怕我辛辛苦苦的生,高高兴兴的养,一朝祸起萧墙,反害得孩儿们身首异处,不得好死。”

杜若听得心中抽痛,她长在太平年月,刀兵祸患只在书上见过,从未经历被兵刃指在颈间,更难以想象养在深闺顺风顺水的大姨母如何积攒起勇气,提起外祖的宝剑自裁。

——如果。

有朝一日,阿娘的身份被圣人知道,她敢抢在被人欺凌羞辱前,一死以求干净吗?

“婆母说我是丧门星,说杜家上辈子欠我的,打也打过骂也骂过,最后哭着求我放过郎君。你大伯远走高飞不知所踪,我一直没有生育,你阿耶不肯纳妾,眼看杜家香烟无继。”

“所以,所以——”

杜若右手笼在领口狠狠往下抓,毫无意识地扼住喉咙。原来只差那么一丁点,自己根本就不会存在于这个世上。

“我答应婆母,生一个儿子给杜家。没想到先有了蘅儿,再有了你和思晦。两个强颜欢笑做夫妻的人,竟稀里糊涂生出三个。生都生了,再要撒手而去,仿佛十分对不住你们。可要我如别家主母一般,满心欢喜相夫教子,含饴弄孙,与妾侍争一点子床头亲热,我也不能够!阿娘只愿你莫要走了我的老路,千般不肯,万般不愿,却还是束手束脚,愁眉苦脸过一辈子。”

杜若呆呆跪坐在后脚跟上。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曹阿瞒的诗古朴苍凉,遒劲处字字入骨,她一向喜欢,今日却深恨读过背过,倏忽之间懂得做人难。

阿耶因未能挺身而出保住未婚妻性命,而对阿娘有悔恨补偿之意,才得夫妻举案齐眉。她与柳绩却是萍水相逢,经不起丁点波折。

杜若爬起来,脚步踉跄走出房门,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天上,碧空如洗,万里无一丝云彩,刺得她抬手挡住了双眼。

第30章 谁言寸草心,三

上元节一过,冬日萧杀气氛渐行渐远,春意萌动,万物复苏,树梢绿意浓密,暖风熏人,杏花、海棠纷纷冒出花苞。待乌云飘来,正是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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