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见月(693)

作者:青衣呀 阅读记录

“老子好心你还不领情?你阿娘金尊玉贵?怕我碰脏了?成啊,走!反正皇命在身,老子犯不上替你们顶雷!”

他吆喝马,那马正啃草,爱走不走。

胖官差骂骂咧咧扬高马鞭,作势要抽少年,可是看他吓得惨白颤抖的嘴唇,终究没下去手。

妇人挣扎着爬起来,纵然伤痛至极,仍然维持着世家女矜持美好的姿态,拖住瘦官差的胳膊好言恳求,尖尖的下巴杵在他眼前,眼睛清亮的像鸽子。

“官爷,我是苦命人,亦是不祥人,比不得官爷夫妻和美,儿孙满堂。我的阿耶当初也流放,就死在路上,我二十二岁才嫁到这个夫君,拼却性命生下儿子,如今又要流放。您大人大量,就一会儿。”

瘦官差听得心酸,叹了口气,打量她。

“你……也不易。”

妇人被他说得愣怔了,羞惭地微微垂首,举起袖子痛哭。

那纤细修长的脖颈脆弱的仿佛轻轻一折就能拧断。

“官爷,不瞒您说,我情愿随他们父子同去,可是又怕给官爷添麻烦,犯了律令,挨打的是他们。可我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一家人都要在一处。”

少年听见这话忙大声反对。

“阿娘就在长安等我!我一定回来!您信我,朝廷总要大赦的,大赦了我就能回家,我还要考科举,我要出仕!阿娘,您别跟着来,您受不得岭南的苦!”

“天底下有另个国家让咱们容身就好了。”

妇人喃喃。

“还争什么科举功名,你娶个小娘子,咱们安安心心过日子。”

那主犯听见了,扭头冲她一笑。

“娘子,为夫对不起你,事发突然,实在来不及安顿你,你……要另嫁,自写一封休书吧,为夫的印在你手里。”

他自暴自弃,妇人惊得顾不上哀求官差,大声哭道。

“我几时要另嫁了?”

“你跟着我,永远过不上安稳日子,不如就此别过。丹若和金罂虽在长安,到底不是你生的,你不用管。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们生在韦家,不认命不行。”

他说一句,妇人漂亮的大眼睛滚下一串泪珠,终于越瞪越圆,冒出嗖嗖寒气,像要把夫君从囚车里提出来,捏在手心质问。

“你当初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我嫁了你,万事有你,上九天下五洋,遇山开山,遇水架桥,什么都不要我操心!”

她的夫君低一低头,背过身子淡淡道,“那是骗你的。”

瘦官差听到这里,知道他们夫妻情深,谁也不肯辜负谁,再说下去也没个结论,徒然伤心而已。他摇头检查枷锁和麻绳,预备开路,却听有人朗声喊了句。

“慢着!”

瘦官差驻足回头,看见一个俊朗的紫袍郎官骑在雄赳赳的白马上,漆黑的发髻上压着金灿灿的冠子,身后跟着大排随从。

要说起来,韦坚刚进大狱时,也堂皇地穿戴着这套昭示身份的紫袍金冠,可是区区十几天审讯,且还是专门交代下来不能动刑的审讯,就能把一位声名赫赫的重臣折磨成眼前这副形销骨立的鬼样子。

瘦官差由此少了许多对高官的敬畏,看见眼前人,只是循礼法低头作揖,客气问话,再没有从前那种自卑自惭的冲动。

“郎官是?”

“离她远点。”

来人抽了抽鼻子,仿佛闻到他身上一丝不太体面的异味儿,傲慢的别开头,用银丝马鞭指了指姜氏。

他身后的随从跳下马,一左一右护住姜氏,把瘦官差推得踉跄。

“相爷的名讳,也是你配听的吗?”

“相,相爷?”

两个官差吓得腿都弯了,哆嗦着挨到一处,活像手无寸铁的百姓出城遇到山贼,只管捣蒜似的叩头,再没一个字要说。

“林栖!”

李林甫眼望着姜氏笑。

韦兰亭从没像这一刻那么憎恨自己的教养和身份,就算气红了眼,一句下三滥的话都骂不出,眼睁睁看着李林甫扶住姜氏,且手搭在她肩上不撒开,软语温声地安慰,还抖威风。

“某来迟了,害表妹受人欺凌。”

他笑出满口鲜亮的白牙,看都不看冲身后人随意挥手。

“各打十鞭子。”

两个官差眼一直,忙不迭求饶,胖官差抖搂出银锭和首饰,大声求饶。

“相爷饶命!小的们没敢收夫人的谢礼,就这些!”

瘦官差道,“相爷,小的们这就上路,不敢耽搁相爷!”

姜氏抹着泪,回身避开,先对他屈身行礼。

“相爷,今日是来送二郎吗?”

李林甫就是韦坚的主审官,两人面面相对十几日,才问出那么几个模棱两可的名字。可这点子线索,已经足够李林甫掀起漫天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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