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见月(697)

作者:青衣呀 阅读记录

黑水走向曲折,一水九弯,曲水环绕,大弯环抱的半岛上有一株巨大但横生蜿蜒的香樟,三四个人才能合抱,但主干很短,只有人高,扭着弯的分叉。此树虽老,却不能成材,即便从底部斩断,至多打一张条案,所以多年无人去砍,由着它树冠越长越宽大,足足覆盖了整个半岛。

黑水庵就在这棵树下。

小小一个四方院落,正北三个明间,供奉的三清天尊、玉皇大帝、西王母和圣人,左右两列厢房供道姑居住。

厢房窄小阴暗,别说比韦家与太子府,只说比长安寻常人家,都远远不及。可是英芙离开太子府后日渐清醒,以为韦家败落是她的过错,满腹悔恨,愧不当初,吃糠咽菜甘之如饴,把《八大神咒》、《心印妙经》背的滚瓜烂熟。

这日清早,鸟雀闹得欢,英芙与雨浓起身梳洗。

今时不同往日,英芙一应脂粉不用,只拿清水顺头发,昔日及腰长发只剩半截,末梢刚刚过肩,不用雨浓帮忙就能盘弄成简单发辫塞进灰帽。对镜照照,瘦的下颌骨突兀,愈发显得眉目清爽,白纸一样光秃秃。

英芙看了满意,便开门出来上早课。

院子又小又老,地上泥土坑坑洼洼,经了雨水便污糟不堪,该拿煤灰添补,因族中料理的人一个月才来一回,便都只能绕着水坑走。

英芙脚下一滑,虽然立刻被雨浓扶住,还是小小的惊叫了声。

边上便有人嗤笑。

“到底是太子的家眷,离了人,道儿都不会走。”

英芙手搭在雨浓胳膊上,半个身子靠过去笑。

“看见没?她簪子是铜的。”

她说的是方才取笑她的方娘子。

原来此处皆是韦杜女眷,但既已被休弃,便不论夫家。方娘子来路不知,不过年轻气盛,瞧见谁都要高过一头,自英芙来,便对准矛头,时时阴阳怪气。

方娘子听见,高声道,“铜的怎么了?铜的你都没有!”

英芙回身定定的看着方娘子,直停顿了半盏茶功夫,看得她发毛,随后忽然笑了,笑得天朗气清,干枯的白面孔透出些许粉色。

“铜的我是没有,金的玉的有一匣子,懒得戴。”

英芙淡淡道,“不像你,全副身家挂头上,几斤几两重,满院子人都知道。”

她说的太过心平气和,以至于有了威胁的意味。方娘子倏然以为英芙要对付她,缩着脚尖往后让,转瞬明白过来,又往跨前半步。

“不错!可你沦落此地,就是从云端跌到十八层地狱。对我来说,却与从前差不多。你比我惨多了!”

“干你什么事?”

雨浓气闷,推开英芙作势要打。

方娘子颇为豪爽的将上半身一挺,“来呀!打呀!老娘怕你?”

“你这无赖!”

雨浓高举的巴掌划过方娘子的发髻轻飘飘落下,方娘子欺身而上,道长恰恰好踩着这个点走出来,见状提起铜磬敲了声。

“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方娘子,你在此处修行已三年有余,还不明白人的境遇起伏犹如轮转吗?韦娘子沦落至与你同院而居,尚能心平气和,你为何处处刁难?”

“我……”

道长皱眉,“去,把《老子》再抄两遍。”

方娘子气哼哼袖手而去,道长向英芙比手,娓娓问。

“韦娘子,从前在家时可喜欢树木森林、道观经书啊?”

“道长,我并无慧根,只是尘缘已断,对他人的挑衅不复在意罢了。”

“单是这条便极难了。”

道长指她看里头套间,隔着一张锦帘,里面点了香,透出花间露的气味。

“请娘子移步,有故人求见。”

英芙有些诧异,可是面上波澜不惊,命雨浓守候,仰着脸径直往里走。

挑开帘子,屋内光线黯淡,英芙花了些功夫适应,听见青芙的声音响起。

“区区两个月,你就转了性了。”

原来方才院中动静,她一览无余。

英芙微偏头,斜睨青芙,一双眼清凌凌的,表情戒备生疏。

“阿姐——”

英芙还是这样称呼,捡了张圈椅坐下,心中不知为何惴惴不安,只得按捺住等青芙开口。

青芙也很拿捏的住,手里端着一盏茶,慢慢品了又品。

“我替含光报了仇了,专程告诉你一声,毕竟,这世上大约只有你与我一样想念他,也只有你,为他好好的哭过。”

“……报,仇?”

英芙喃喃重复,以为青芙杀了李玙,胸腔顿时腾起火烧样辣辣的灼痛。

青芙看出她并没有格外高兴,颇为失望。

她想了好久才想到世上还有英芙能明白她的愤恨怨怼,如果连英芙都不,她还能与谁说一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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