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见月(71)

作者:青衣呀 阅读记录

杜蘅将两边车帘高高卷起,远望去,水阔接天,万里碧波荡漾,岸边依依垂柳,沙鸥数点,江面上又有槽船、画舫。

她便叫福喜、荣喜两个停了车,主仆几个七手八脚,一起搬了毡垫、案几、食盒等物下来,就着草地铺排开,就在河边野餐。

杜若病美人儿一个,稳稳当当坐着不动,抱了鹅毛靠枕窝在车尾,盘着腿,蹙着眉,看人家动手。

杜蘅歪头看了她半日,一脸看不下去。

“病西施,你且让让,休挡了福喜。”

“阿姐嫌我碍眼。”

杜若鼻子一抽,似要落泪。

杜蘅无法,只得开箱子取了一张羔羊皮斗篷将她整个儿笼住,恨声道:

“就你矫情。”

杜若挪到毡垫一角坐了。

才开春不久,天气已经一扫冬日晦暗不明的阴霾冷寂。暖风如熏,天空疏朗辽阔,远处有巨大帆船缓缓而来,近处小小渔舟不足丈把,两三个人挽着裤脚奋力拉一张大网,领头的卖力吆喝。左近又坐了戴斗笠的老翁,眯眼独钓。

郊外处处天然景象与城中不同。

她心情雀跃,嘴角泛起笑意,“正是江南好风景,你们都来,怎能撇下我。”

杜蘅唾道,“管家娘子!你肩不能担,手不能提。带你作甚?”

海桐听得抿嘴一笑,自埋灶生火,福喜解开车厢,赶青牛到岸边喝水,寿喜附近转着捡了些枯枝干叶。

独独思晦闷头不语,抱着肥头大耳灰兔,随手揪了草棵子喂它。那兔子嗅了嗅,将头扭向一边。

思晦咕哝。

“不吃?晚上就烤了你。”

那兔子抬头,惊恐的抖了抖耳朵,竟然嚼也不嚼,一口就吞了。

杜若笑的握着胸口快厥过去。

“哈哈哈,待到了庄上也别打牛了,请杜小郎官吓唬两句,比鞭子还厉害。”

思晦也愣了,试探,“再吃些!”

兔子两只前爪笼在胸前,就着地皮上丁点儿青绿,又补了两口。

杜蘅也忍不住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海桐煮了汤饼,扯了干肉脯泡在汤中,诸人胡乱吃了,她自去河边洗涮。思晦追着兔子跑远了,杜蘅忙命福喜跟上。

杜蘅便挨着杜若坐了。

“要我说,你早些嫁人,免得夜长梦多。”

杜若摇头,“阿耶不肯的。”

“大不了私奔,面上不好听,一夫一妻也强过做妾。”

她眉间一闪,笑意似水花溅出来,“只要你拿捏的住郎君,私奔又如何?”

杜若吃了一惊。

前番陈郎官家来相看时,阿姐还不是这个主意,怎的一朝定亲,就翻出这般肝胆来了?

杜蘅拿帕子掩了嘴,斜眼笑。

“你看我干什么?我就是个老实头任人摆布吗?狗急了还跳墙呢,他那日若逼得我急了,我便与柳郎悄悄走了。”

杜若无语,只得连连望天,暗道,柳绩连你我姐妹尚未分清,满腔痴情对着我就来了,你还热心肠扑在他身上,当真是瞎了眼睛。

“阿姐已有夫婿,自然无惧爷娘,我却两眼一抹黑,离了娘家又去靠谁。”

“以你的美貌,哪个郎君不是千依百顺。你怕什么?”

这话杜蘅来来回回已说了几次,杜若无奈抿唇,看她的眼神便带了几分体谅。大概阿姐深深以此为憾,才会以为单凭美貌便可以天下无敌罢,至少可以换来阿耶的重视,换来上学读书的机会。

可如果美貌有用,自己附学已有三年,为何并未结下大好姻缘呢?学里半真半假向她搭讪过的儿郎可不少呢。

卧病时她日日蒙着被子细想阿娘说过的话。

世道逼人。

不只是杜家这样日渐衰微又不甘心的人家受逼迫。就连高高在上的家族,比如当年的韦氏‘驸马房’,背靠皇后,手里握着多少朝廷要紧的职位,连起兵谋反都做了,照样腹背受敌,一朝新君崛起,立时满门抄斩。

家族起落伴随着宗室兴衰,这样的故事杜若在学里听了一遍又一遍,历朝历代都是这么过来的。整本《氏族志》分明就是无数倾覆家族的墓志铭。赫赫有名的房家,权势喧天的长孙家,近在眼前曾经晦日凌空的武家,如今安在?

道理早就一条条写在书上。

可从前她从未想过,原来自己的命运也会顺应这个规律,或者说,也能利用这个规律。

韦家表哥为什么尚主?杨家为什么代代与宗室结亲?

那都是为了托底。

有了血脉上的牵连,即便这一代没有出色的儿郎,还可以寄望于下一代,横竖那一条出仕的路是空出来了。

想穿了这一层,再看什么开元盛世,万邦来朝,便都是水月镜花一般空洞了。

不错,自太宗皇帝开创贞观之治,到则天皇后破除关陇门阀,再到圣人一手缔造旷古未见的太平富贵,三代圣君励精图治,文臣武将共襄大业,才有今日的盛世繁华。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