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见月(961)

作者:青衣呀 阅读记录

最多最多,念及太上皇荒唐的举动时,实在不能理解,只能归因于衰老。

离开长安后她颓丧了很长时间,无心赏玩从长安至湟水县城,千姿百态的山川河流,甚至不能够放松面皮笑一笑。

但最终,所有的伤春悲秋都在石堡城烟消云散。

阿布思说得对,她是孱弱无力,可她懂得怎么挣扎着活下去。

在这方面,她比阿娘强,甚至比战场上中了一箭,截断手脚的伤兵强。

多的是人不肯拖着残躯过下半辈子,宁愿自尽,但她肯,苟延残喘也是活。

越活得长活得久,看到那么多人死去,而她依然活着,杜若就越自信强大。两人长久隔绝,每每想起,眉目全然陌生,音调身形亦是模糊不堪,甚至不能想象当初曾与他耳鬓厮磨过。

在她的信念里,失去软肋的李玙孤山一径,再无对手,果然就在马嵬坡突破钳制,一举翻转局势……可他的头发竟已白了。

难怪古人说两鬓白发,李玙的前额发丝依然乌黑浓密,两鬓却闪着无数银色的光粒。他大她十岁呢,从前她不知道十岁是多么深刻的沟壑,阿玉与太上皇不也琴瑟和谐么?现在才发现,克复上京这副担子对他而言,实在是太重了。

这一觉直睡到天光大亮。

窗外蝉鸣阵阵,随着风起伏,仿佛千里麦田,一径往东倒,又往西歪,她合着眼,神思昏昏倦倦,只觉吵闹。

“海桐,关窗子。”

没人应她,倒是阿姐絮絮念叨她又买新裙子,思晦轰隆隆跑过回廊,房妈妈在窗下叽咕,说小菜涨了价。

夏日午后实在惬意,尤其她闲适惯了的人,万事不管,一说歇中觉,整个人散了架的摊开……

“阿耶还没回来?”

杜若把手覆在眼皮上,耳后一层腻腻毛汗。

有人进了屋,从她枕下翻出纨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习习凉风卸了她满心烦躁,杜若闭着眼受用。

终于清爽了,她轻笑着往虚空中抓,奇怪没触到实体。

轰地一声巨响。

狂风贯穿房间四面冲突,撞到脸上,塞了满嘴黄沙,窗扇整个崩开,叮叮咣咣打墙,外头青灰天色,阴雨密布,肃杀萧条的景象分明是秋日。

——至于替她打扇的人?

哪有什么人。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她自己的包袱顿在案台上。

杜若愣了好一阵,起身抹了脸,拿包袱开门。

冷不防一脚踩进水里,溅脏了绣鞋,一把湿漉漉的青灰油纸伞靠在墙边,伞尖底下汪着一滩水。伞柄上刻的流云纹,撑开来,伞面上一尾赤金鲤鱼,一丛小白花,那鱼儿身姿好窈窕,弯着尾巴,摇曳出满池细碎的涟漪。

她擎着伞,滴滴哒哒的水珠错落满身。

掌柜刚巧上楼来,热心地搭话。

“您出去过了?我还以为您睡着,别走啦!瞧雨大的,没出城就湿透了。”

“几时下的雨?”

掌柜仰头想了想。

“您回来隔半个时辰开始下,先还小,后头越下越大,没停过。”

第398章 何求美人折,一

杜若执意冒雨出城, 那掌柜会做生意,跑前跑后替她张罗马车,把她原先的马挂在车厢后头, 听闻她一个小娘子孤身上路, 要走庆州、宁州才能抵达长安郊外,不住咋舌,又看她换了胡服,胳膊腿儿伸出来细伶伶一条, 简直不经折腾,便大方地送出胳膊, 给她借力。

杜若笑着推开,两臂一撑,钻进车厢。

“诶!您稍等。”

不知掌柜的想起何事, 颠颠儿的跑回去, 片刻转圜,却是递上雨伞。

“这精致物件儿,您怎么就忘了呢?落在小店, 要用时抓瞎。”

“本想送给您的。”

杜若讪讪收下。

掌柜的自撑开把硕大黑伞,边挥手告别,边吆喝车夫。

“走啦,走啦!”

马车动起来。

李玙站在壁角眯着眼看。

雨是越下越大了, 由珠串而至珠帘,织成整张密不透风的珠网, 隔开他贪恋的目光。杜若身姿娉婷,前后两条曼妙的曲线,紧绷利落,倘若淋雨湿了身, 简直不能想下去——幸亏她肯坐车。

“圣人,”

章台在身后低低唤了声。

“您衣裳打湿了,冷冰冰吹两个时辰风,要生病的,而且颜郎官的亲随已入了城,说他点灯功夫就到。人都说颜郎官整宿不睡觉,您被他拖住再熬一晚,奴婢……奴婢手里的沉水不够用了。”

李玙别开脸,牵了下嘴角,章台听不清他咕哝什么,询问地嗯了声。

“裴固舟要见张秋微?”

他随手一指,章台顺着看过去。

雨中赶路的人少,道上独那一辆马车。灵武城的主道是才铺的青石板,工程急,活儿干的糙,车轮压到哪儿,石板吱吱嘎嘎翘起个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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