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见月(967)

作者:青衣呀 阅读记录

宾主相得,这一谈便到了起更时候。

满庭溶溶月色,将人影投在地上,犹如屏风作画。

董庭兰曲兴大发,操起胡笳旋转起舞,果然有‘幽音变调忽飘洒,长风吹林雨堕瓦’之妙。

房琯手肘撑在膝头打拍子,醉醺醺断续吟哦。

“长安城连东掖垣,凤凰池对青琐门。高才脱略名与利,日夕望君抱琴至。”

至晚,董庭兰告辞,房琯极之不舍,持手踏着月影送客。

“从前先生在长安,客居敝宅,朝夕相伴,何等惬意?如今乡下蜗居,琯不敢虚留先生。”

刘秩殷殷劝说。

“先生神仙人品,岂能日日留在相府,听您述说这些朝廷庸人琐事?那便如白玉蒙尘,神仙下凡,太委屈了!罢了罢了,下月再聚吧。”

这才散了。

房琯心满意足,头搭在管家肩上,跌跌撞撞回房,才行至影壁下,忽见一个灰头土脸的人钻出来。

“——谁?”

“在下乃是右卫率府参军杜甫,上月抵达灵武,只因离家匆忙,身无长物,正在寓所为难时,收到了房相的请帖。”

房琯徐徐抬头打量,只见他满面皱纹,胡须未经修理,乱糟糟一大蓬,十分困顿的模样。

“子美啊!”

房琯高声唤他。

“我在长安便爱极你的诗,今日竟有缘相见!”

一句说完,他身子软软靠在管家身上,已是起了鼾声。

管家只得扶稳房琯,笑向杜甫道,“郎君来的不巧,不如先在亭后房里住,明日再说?”

杜甫无法,只得应了。

不料第二日清早,圣人传房琯入行宫,至晚间未归。

那管家记得,三饭六茶不曾怠慢,可是杜甫满心焦急,再三追问归期,谁都不知。想到客栈中子衿与晴娘还在苦候,杜甫只得留下书信,厚着面皮拿包袱裹了半只鸡,一盆饭,回去照应妻小。

次后房琯回来,听说他落魄至此,且赞且叹,又命管家去请。

如此一来二去,杜甫便把房琯看做救命恩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房琯本就喜爱高谈阔论,董庭兰‘天下第一琴’的名声在外,日日有人宴请,刘秩和李揖各有差事要办,也不得空,结果倒与杜甫往来最频。

到十一月,因房琯推荐,杜甫得了个八品的拾遗,正正经经领起一份俸禄。

房琯便殷殷嘱咐杜甫。

“拾遗官职虽低,却在门下省,随侍圣人左右,极之亲近,日常供奉讽谏,大事廷议,小则上封事,事情虽小,责任极重。自来古之为臣者,最要紧便是规劝帝王,拾遗补缺,招贤晋能。子美从这个位置上起头,往后前途不可限量。”

杜甫手捧户部发出的条陈热泪盈眶,不住点头。

“是!下官五岁进学,三十五岁应试落第,客居长安十年,屡屡向太上皇进献辞赋,皆无所应,若非,若非房相仗义伸手,此生……真不知何时才能一展才学,匡世济民!”

房琯听得心酸,倒也动情,恳切地牵着他手。

“你我都是心有挂碍之人,不能真正寄情于山水,诗赋云云,皆是旁事,总要干一番事业。你瞧着罢,待我收拾河山,一洒热血,才不枉来世间一趟!”

于是两人低头秘议一番,都道郭子仪手握重器,难免骄奢难驯,唯今之计,还是在于新兵要打出威风来。此事在房琯肚里盘亘多时,说与韦见素不得响应,没想到竟得了杜甫首肯,顿时心花怒放,当下挥毫写了封慷慨陈词的奏疏,自请领新兵出战,塞进袖里,趁兴去寻圣人。

杜甫受他感染,亦大感振奋,昂首挺胸回了下处,见晴娘还在乖乖酣睡,遂掏出条陈悄悄递与子衿。

“时也运也,在长安时无人赏识,来了这个地方,倒转了运了。”

子衿看了却浮起一丝愁容。

杜甫追问。

“娘子怎么了?可是嫌弃圣人得位不正,不愿我侍奉他?”

子衿缓缓摇头。

“得位有何正与不正,有何要紧?太上皇难道该继位的?他非嫡非长,所谓功劳,不过是够狠心,下手斩杀了长辈,既非开国之君,又非中兴之主,认真论起来,圣人倘若能收复两京,倒比他强。”

杜甫怔了怔,心道娘子这眼界气魄,一般二般的官员还真比不上。

子衿看了他一眼,徐徐解释。

“伴君如伴虎,我是怕你没办过要紧差事,连三品、四品的大员也没见过,骤然提拔到御前,想什么说什么,得罪圣人。你可知从前太子妃的哥哥,就是韦坚的长兄,给太上皇做殿议郎时,一句话没说对,当场就斩了?若非如此,韦家何至于拿长女给薛王做填房啊。”

杜甫虽与杜若同宗,却是三四代前就迁出长安的支脉,自幼长在河南巩县,与亲贵交集极少,若非娶了子衿,在家闲话哪能提起什么韦家,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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