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爸是后来才知道方绪成绩退步的。

原本以为是刚分科还不适应的原因，没成想，一次高二家长会回来，就知道自己的女儿，一声不响埋头去学画画一年了……

“方绪你真能啊。”方爸的巴掌振振有力地呼在桌上，怒气冲冲，“说了不让学，你倒好，自己偷偷跑去学，这边商量得好好的，转头就跟老师交了报名表，还冒充家长签字，怎么着，以后上了大学还回家吗？还认你爸妈吗？”

平地一声惊雷，茶几都被方爸拍得直颤。

方绪心尖一颤，害怕得一声不吭。

“这事儿要是让别的亲戚朋友知道了怎么想？怎么想你？怎么想我？”方爸越想越气，“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整天想什么，你给我搞这一出，就是想证明你很有本事呗，不让学，偏学，爸妈给不给你掏钱都行，我又不靠他们是吧，多能耐啊你，牛大发了！”

方绪一时间像是被戳着脊梁骨在骂。

“是，我跟你妈是没本事，没读过大学，你弟现在念书也稀松，全家就你能，现在怎么着？跑去学美术了，本事大了，全校都知道，就我不知道，就你妈不知道，就你全家不知道！你还知道谁是你爸妈吗？”方爸说得都已经语无伦次了，气得彷佛头冒青烟。

方绪头都不敢抬，愣愣地挨着骂，静静地等着最后的宣判。

良久之后，方爸稍微冷静了一些，冷冷问：“你有想过以后嘛？学美术，考个美术学校，然后出来呢？去街头画画吗？你的画能卖钱吗？能养活你自己吗？是，老师说你画得好，同学说你有本事，那以后出去工作呢？他们还认你那两张稿子吗？他们能帮你找工作吗？他们压根就看不懂你在画什么，你觉得外面那些老板能看得懂画吗？人家只看学历，人家只看名气……”

“爸，我想过以后……”方绪无力地开口。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方爸说其实学美术前景很好，毕业以后可以做的工作有很多：装饰设计，动画设计，园林设计等等，各大广告网络公司也在招画手。学美术是能找到工作，而且这个行业越来越被人们重视，随着社会发展，大众渐渐知道并接受他们玩的游戏，看的漫画甚至电影，都是来自这个专业，拥有一技之长的人越来越被人们尊重……

但她知道她爸需要知道的不是这个。

他只想知道学美术要花多少钱，想知道念一个美术学校一年的学费有多高，想知道这个专业在毕业之后能不能马上找到工作，以后工作稳不稳定，多少岁可以开始挣钱补贴家里，他还想知道有个学艺术的女儿说出去有没有面子……

方爸摆摆手，不愿意听她那些有的没的星辰大海，低沉着声音问：“你钱从哪来的？”

“……压岁钱和奖学金。”方绪轻声说，“我们学校没有专业老师，都是在外面请来的，一年要多交两千……”

方爸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推开门进了房间。

方绪也不敢留在客厅，怕方爸出来，两个人再打上照面，索性一整天都躲在房间里。中途她靠在床边上，心里很忐忑着听见方妈回来的声音。

关门的声音掩饰掉了剩下的话，残了半句在空气中，让方绪只听见：“看看你女儿干的好事！”

从前方绪最讨厌的就是她家不隔音，外面客厅聊什么都能传到她房间里，早上还没睡醒，迷糊间就能听见爸妈在客厅里议论她又做了什么。

不帮着洗碗，不帮着晒衣服，叫帮忙看个弟弟都能脸色不好，再不然就是整天呆在房间里不出来……

所以，每次只要一听到他们说话，方绪就睡不着，时间久了，她的睡眠就变得很浅。风吹草动之间，方绪就像惊弓之鸟，任何的动静，都容易的让她坐立难安。

所以，同学的议论让她无措，徐让的举动让她害怕，她始终找不到一个能安静栖息的地方，连孤独都好像失去了，她扑腾着翅膀，想找一个落脚处，但满是荆棘。

这个晚上，方绪一宿未眠，她原本信心满满，但又忽然来了一片阴云，遮蔽了她所有愿望，她翻身，眼泪藏进了被窝里。

第二天上班之前，方妈妈来敲她的门。

方妈妈坐在她的书桌前，很熟练地把她藏在抽屉里的画拿出来翻看：“绪可啊，妈妈觉得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方绪忽然心凉了半截。

“你想学美术，妈妈理解，你责怪爸妈不让你学，可以，但你不能这样一声不吭扭头就自己拿主意啊，学画画不是一件小事，它会影响你一生的，你以后一辈子这么长，有我跟你爸，你弟弟的位置吗？”

昨天，方爸的疾风骤雨让方绪没敢吭声，今天，方妈忽然这样轻声细语的讲话，却让她受不了了地低下头，眼眶忽然含住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