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宦(335)

作者:再枯荣 阅读记录

这里刚别过,正要跨马而去,不想茫茫叠翠山,却遮不住愁来路。忽闻一阵飞蹄之声,回首望,见远处一行人急奔而来。那陈允扬着鞭又挥又喊:“方大人!方大人暂且留步!有旨意!”

众人一听,忙迎上去,那陈允引着传旨的太监走上来,“方才你们前脚走,后脚旨意便到了,我忙带着几位来追,真是万幸,好歹叫我们追上了!”

那传旨的太监挺起肚子,请出一则绢布卷开,“圣谕!宁波市舶司副提举方文濡,诛寇有功,朕闻之大喜,着方文濡接旨后立刻进京陈述诛寇事宜!”

这厢念完,弯腰将方文濡虚托起来,“方大人,恭喜啊,您这可是要升官儿了,您进了京,少不得要受皇上钦奖,您可不用再在这砧板似的地方熬几年了。”

方文濡接过绢布,苦涩一笑,“谢谢公公。”

“这就转道启程吧?”

“公公先请。”

他回首眺望,重叠山峦远浓翠,掩尽了故乡,而梦里娇娘,又再隔日空凝睇,怎奈归期未有期。

却有归云信,半月后转回苏州。彼时苏州府内流言四起,大多皆是有关陆瞻私自调粮,祸乱地方的揣测。虽无真凭实据,亦无朝廷公告,但却传得风生水起,毕竟,人人都愿意相信宦官乱政,更不喜欢阉人当权。

有那自诩不凡的才子秀才争相论品,“秦国赵高,东汉张让,自古阉人乱政的先例就数不胜数。阉人没有把势,以致多数性情乖张,这样上无祖宗下午后人的阉奴,能助朝局什么?”

“于兄这话虽没错,可我听说,咱们苏州府这位权阉,原是吏部尚书陆大人家的小公子,自幼倒是饱读诗书,十六岁时就中了进士,若不是当年直谏先帝,恐怕如今已能官居三品之上。”

“忠良之后,未必就是忠良,做了阉人,哪还记得祖宗后人?我看呐,要不了多久,他准叫人参到朝中,也不必等着任满回京了,只怕就要被押解上京。你若不信我,等着瞧吧。”

金樽前又有人凑上来,“听说他娶了这烟雨巷从前的花魁,我倒无缘得见那位花魁娘子,未知品貌如何?”

“自然是艳骨无方,才情过人,你们等着吧,若是陆阉下了狱,家财自然要被抄没,届时或许可以将这位花魁娘子买回家去!”

笙笛间霪笑连连,被风一送,不几日便送到芷秋耳中。芷秋心内有数,只是难免担忧,每日有些食不下咽,好容易养起来的皮肉,不多时又消减下来。因流言迅猛,家中来拜会的人不多,愈发清闲下来,仅是袁四娘阿阮儿等人来问过话。

缝人问她,她只笑说:“嗨,那些人不就爱编排人?存起心来,你就是好好在家中坐着,他们也得说你在哪里丢了性命。你们不要当真,随他们说去。”

如此将人应付过去,自己却悄么发愁。这日趁着日朗天青,坐在廊下裁剪料子,说是为陆瞻赶制一件夏衣。廊下水池只里睡莲正艳,馥郁颜色充斥人眼,又有红白鲤鱼恣意畅游,芷秋瞧了喜欢,叫桃良进屋拿了鱼食来撒了些在池子里。

这里剪针线,后头陆瞻廊下走来,瞧她穿着水红潞绸衣裳,合欢红的裙子,一个背影弱羽依依倚在抚槛上。桃良打门里出来,端着盏刚煎好的酥油牛奶,“姑娘快趁热吃,搁了糖的,好吃得紧!”

芷秋却将一个凤吐珍珠的金钗摇得微响,“我有些没胃口,你们吃吧。”

桃良正要劝,恍见陆瞻绕廊而来,接了牛奶牵着芷秋往卧房里去,“我瞧你有些消瘦了,该吃些。”说着走到榻坐下,将芷秋抱在膝上,银汤匙搅一搅喂给她,“我的事情我已经说过了,没事儿,再坏也丢不了性命去。”

“我还是止不住担心呀,”芷秋吃了两口,便不再吃了,拽住他的手腕子,“你几句话就将事情说完了,可真到那时候,又哪里是几句的事情?譬如你到了诏狱里头,他们对你用刑怎么办?拿烧红的铁烙子烫你,又或是什么老虎凳,你怎么经得住?”

讲了两句,渐渐就有泪花扑出来。陆瞻一颗心又软又疼,忙摸了帕子为其搵泪,“你想得也太多了些,真到了诏狱也没事儿,镇抚司诏狱就是我管着的,谁还敢对我用刑?不过在里头待几日,事情办好了,我仍旧出来的。”

“自古说世态炎凉,你好时,他们自然听你的,你不好了,他们自然去听别人的,谁还敬你重你呢?”

陆瞻听了觉得又可爱又好笑,眉目舒展时,暗暗将一只手卷入她衣裳内,“世态炎凉是没错,可他们都有自个儿的判断,迷局未明,不会轻易得罪我的,你只管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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