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宦(391)

作者:再枯荣 阅读记录

陆瞻面上的笑意逐渐冷却,眼中一抹淡薄之色,无冤无仇,“我从没叫你跪过我,是你自己一开始就跪在了我面前。”

坠地的尘埃又再被他一双黑靴踏起来,飘忽在阳光里,像一场没有终结的硝烟。历史是由血雨腥风垒起来的,他陆瞻从不俱任何未知的更迭,只怕在沧海桑田里,苍生不宁,百姓难安。

但窦初有句话说错了,陆瞻想,不论是靡靡江南还是风沙边关,心志都是不可被催磨的,它应该在任何鱼游沸鼎或是酒色声迷中坚固不移。

日暾又照归期短,菡萏暗香满院,春娘画眉妆台前。这里描黛,那里施粉,画得春光满朱颜。

越临近回苏州的日子,芷秋愈发高兴,眼前又没了碍眼的丫头,日日笑得如春风拂面,成日家与云禾一道出门挑选礼品,又是京城时兴的料子,又是上好的胭脂水粉,将好东西都挑了个遍,恨不得拿个可吞乾坤的袋子全都装走!

云禾虽没那么大的手笔,可仗着方文濡才到户部领的来回补贴,亦买了不少东西。

这日欢天喜地地抱着匹缎子给方文濡瞧,“你看,我可不光是想着我自己呢,这是给娘挑的,苏州可没有。拿回去给娘裁衣裳穿,好叫她老人家喜欢喜欢我这个媳妇。”

方文濡刚从宫里回来,正解衣袍,抬眉瞅了一眼,“好是好,可也太花俏了些,我娘四十几的人,怎么穿得出来?”

“怎么穿不出来?”云禾乐呵呵地将缎子放在案上,从骊珠手里接了过一件碧山色的直裰为其套上,“我那日见大理寺什么官的太太就是穿的这料子,也是四十出头的年纪,人家穿上就好看!”

“人家十指不沾阳春水,细皮嫩肉的,穿上自然好看。可我娘一直在地里干活,你就是给她裁了衣裳,她也不见得穿。往年你做的那几件还叫她老人家放在箱子里压着呢,就是舍不得穿。”

见他往外间走,云禾蹦蹦跳跳地跟在身后,“嗳,你娘晓不晓得那些衣裳是我做给她的?”

“嗳,那可不是你做给她的,”方文濡落到榻上,将她搂过来捏捏鼻尖,“是师傅做的。”

“哎呀,就是那个意思嘛!”

眼瞧骊珠捧茶上来,方文濡将她往身边一搁,呷了口茶,“我是说她未来儿媳妇给她裁的。”

云禾忙呼扇着两个眼,满目期待,“那她怎么说?”

“那年上京赴考前,你不是裁了两件衣裳给她?我拿回家去,就说是未来儿媳妇孝敬她的。她老人家听后差点没吓死,非说我无媒无聘与人私定终身,叫我在父亲的牌位前跪了两个时辰。”

“那她是不是还不知道我什么出身?”云禾有一丝气馁,将薄薄的双肩扣下来,“是不是也不知道我不能生孩子?”

“是这么回事,”方文濡搁下茶盅好不正经地转过来,“我想着,咱们俩一道做下的孽,总不能单叫我扛着不是?所以我打算领你回家时再告诉她老人家。我们夫妻俩有难同当,一起挨顿打。不过几鞭子的事情,咬咬牙就过去了,不怕啊。”

云禾倏然气得心肺疼,撅起嘴,“你怎么不自己扛着?”

“既是夫妻,自然该同甘共苦啊,未必你不想跟我一道受苦?”

“那、那你娘打人狠不狠?”

方文濡瞥她一眼,腹内暗笑,“反正打我是没留过情,棍棒底下出孝子,就靠着她打我,才能叫我刻苦读书。不过你是女儿家,”说着,两个手把虎口围成一个圈儿,“总不能也拿这么粗的棍子打你,顶多就是竹鞭子。”

一席话将云禾说得叫苦不迭,哭丧着脸倒在他肩上,“我小时候再皮,我妈也没这样打过我!人家细皮嫩肉的,怎么经得住?”

“所以我讲咬咬牙就过去了。”

云禾哪里肯依,只是喋喋不休地哭诉,“我要是被打死了呢?这么件大不孝的事情,你娘岂能轻易饶我?外头还有那么些人想将女儿嫁给你呢,你娘更瞧不上我了!”

直把方文濡念叨得噗嗤笑出声,她才晓得是哄她玩儿的,就要发火,谁知被他一把桎梏在怀里,手脚动弹不得,愈发气出一肚子的火。

正值闹不开的时节,见骊珠进来说芷秋叫去厅上会客。云禾咬牙切齿地捉裙起来,“回来才同你算账!”

这些日因陆瞻的案子已平,与方文濡调任苏州的消息传开,众多官眷纷至沓来,名为送别,暗里示好。

云禾同芷秋应付了这些日子,早就将漂亮话练就的炉火纯青。可到了厅上,好听的话儿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宝榻上坐着芷秋,下首折背椅上坐的则是许多时不见的蒋长薇。但瞧她穿着粉缎洒金通袖袍,月白的裙,嵌珍珠潞绸鞋,举止依然如旧,只是面色添了几分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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