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宦(89)

作者:再枯荣 阅读记录

“做倌人的不能好奇,”芷秋埋在他胸口,半张脸注满幸福的笑颜,“我们在席面上应酬,少不得有祝斗真之类官场上要紧的客人,他们要是不留神说了什么,我们也只能装聋作哑,否则你要是多长了对耳朵多一张嘴,就得少一条命。”

大约是因她引导,陆瞻话渐多起来,“这倒是,有时候少听、少看能活得长些。”

见他搭讪,芷秋侃侃而谈,“前几年烟雨巷有位倌人被布政使的一位参政赎了出去做妾,姐妹们都说她命好,谁知没两日,就听说她病死了。后来才听见她们传,说是她撞见了那位参政收受贿赂,多嘴打趣一句,那参政大人明面上没怎么样,后就想了这个法子治她一死。”

“那参政大约姓钱?”

“你怎么晓得?”

陆瞻轻笑,撩开车帘望一眼街市,“前两年他满任回京被人弹劾,那时皇上尚是太子,正任监国,便将这案子交给我督办。”

“那他怎么样了?”

“死了。”陆瞻面不改色垂眸望她,又像恐惊着她似的,轻抚着她的肩臂,“在诏狱里受不了刑讯咬舌自尽了。”

朝夕轮改,人世无常,芷秋倏感悲切,往他怀里缩一缩。沉寂半晌,抬起手在他干净的下颌摸一摸,“真的不长胡子呀?”

陆瞻的笑容渐渐融化,攥紧她的手,“不长。”

凝着他开诚布公的眼,芷秋哑然笑开,攀着上去,似飘雪在他下巴贴去一吻,“蛮好,年纪大了不出老。”

她趴回去,听见他胸腔里闷沉而急促的跳动,欣然乐开,“你不晓得,我最烦蓄了须的客人,吃酒的时候洒得湿漉漉的,吃了饭还要篦饭渣,恶都恶心死人了。”

渐渐地,陆瞻那些郁积在心的病绪随着闲谈散开,“他们要是听见你这样儿说,只怕要气得吹胡子瞪眼了。”

老树扶疏,柳里啼莺,影在锦帘上如织如梭地掠过,纤尘裹着陆瞻,芷秋靠在他怀里静笑,像在浮生里抱融了一座冰川。

另一则喜色闪过蕉窗,只落入云禾的眼。片刻后,又收敛欣喜,满是怀疑地将沈从之细瞧,只见他好似在哪里吃了憋,面有愠怒。

直到骊珠立到门前,云禾方笑,“沈大人怎么又想起来放我回去了?”

沈从之到底忌惮陆瞻乃皇帝近侍,却又不舍放她,故而心不甘情不愿地挑着下巴,“你到底走不走?”

“走!”

乐不可支地,主仆二人收拾好东西,随沈从之欢天喜地的踅出门去,这才有心情略扫长园风景,只瞧翠色点胭脂,碧空乍离云,将云禾美得不知怎么好。

不想花道上岔出个人来,身后拥着三四丫鬟,花容矜贵,身姿妙雅,同样的年轻,却有着远不一样的高贵。那娴静地眼朝云禾扫过,云禾忙敛放肆,本分福身。

蒋长薇半颔首回礼,唇角的弧度精准地昭示了大家风范与尊贵,只对沈从之温柔笑起,“真是不巧了,想着来看看爷的,原来爷要出去?”

路旁的罗汉松半罩了沈从之不尴不尬的神色,“啊,送客,立刻就回。”

那蒋长薇复将眼挪回,细细打量云禾一圈儿,“不知是哪家的女眷,我刚到苏州,还不曾认得什么人,爷也该同我引荐引荐,好让我在苏州也结交几位命妇为伴啊。”

云禾欲自荐,沈从之却有些尴尬地先笑来,“不是什么官眷,就是个倡人,不值一提。你先回去,一会儿我上你屋里去用饭。”

有风吹凉,几如冷针扎了云禾一下,不痛,却叫她心里骤然抽紧,又满是无所谓地松开,移步静随沈从之错身行去。

一路无言,直到临出园门,沈从之方睐目于她,匆匆忙忙地没话找话,“改日我做东摆席,也请你的局。”

“成呐,随时恭候沈大人的局票。”

沈从之才在陆瞻面前吃了个硬憋,挂不下脸将她送出去,只在她背后,望着她发蓝发绿的裙,“你就不记恨我?”

他以为她会骂他,或者跑下三两石磴来踹他一脚。岂知云禾驻足回首,嫣然一笑,明送春波,“来者都是客,只要沈大人不漂账,月到风来阁的大门随刻向大人敞开。”

须臾,炽烈的阳光由她头顶撒下来,晃晕了沈从之的眼,埋没了他刚升起的一缕离情别绪。

烟雨州,凤凰楼,芳影如旧,北来高雁将碧空划出云剪,伴着芰荷尾香,月到风来阁乍开木芙蓉、美人蕉、千日红、木槿、桂花……浓馥花香,绕杂出糜烂的秋。

自上月起,朝暮、露霜二人涨了身价,跻身红榜倌人的名头。云禾自夺榜眼以来,更是苏州府风靡一时、炙手可热的花榜人物。婉情像是想通,亦不吵嚷着要死要活的,倒跟着袁四娘学起青楼规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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