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台(15)

江辞舟在角楼顶上居高临下,笑着道:“掉的是他们的脑袋,跟我有什么相干?”

“但是,”他仰头吃了口酒,语锋一转,“曹公公的脑袋,是宝贝,不能掉。”

他摇晃着站起身,四下寻起梯子来。

曹昆德见状,连忙吩咐侍卫,把适才被他踹到一边的梯子送去他脚下。

等护着他下了角楼,墩子也把醒酒汤送来了。

曹昆德伺候着江辞舟吃下,一手掺着他,“小爷,天黑了,仔细路,咱家送你去明德殿吧?”

“好啊。”江辞舟看他一眼,乐着道,“千年王八万年的龟,四脚螃蟹八爪的鱼,公公可是这宫里的老人儿,跟着公公,横着走都不会栽跟头。”

他满口醉酒的浑话,曹昆德也并不往心里去,走了一截儿,似是不经意,说道:“这秋夜,忒黑了!官家也不知是什么着急事儿,这么晚,竟还等着小爷。”

江辞舟又看他一眼:“你想知道?”

不等曹昆德答,他悄声道:“我有个未过门的妻,十分美貌,近日上京来了,你听说了吗?”

“这……”曹昆德疑惑道,“听说是听说了。怎么,江小爷这亲事有蹊跷,惊动了官家?”

江辞舟不言,指了指自己罩着半张面具的脸。

曹昆德不解。

江辞舟道:“你瞧瞧我这张不争气的脸,哪家姑娘看得上?”

他轻言细语,煞有介事,唯恐高声惊动月上仙人,折他八百年福寿。

“眼下天上掉下来个仙女,千里来奔,只为嫁我为妻,官家深夜传召,定是得知此等好事,要恭贺我新禧呢!”

第6章

出了宫,不走大道,从朱雀街第一个拐角转进去,很快到了城南樟尺巷。

临近宵禁,街上行人渐少,但樟尺巷有家夜食摊子还开着。早年祖皇帝想取缔宵禁,下头的臣子上书,说凡事当循序渐进,自此,只要是正经铺子,去巡检司记个档,讨个牌子,便可上灯到子时。

青唯到了夜食摊,摸了几个铜板递过去:“店家,两个油馃。”

新鲜的油馃子出锅,拿牛皮纸一包,接到手里还是烫的。

高家的宅邸就在附近,青唯不能走正门,她绕去一条背巷,一个纵身,如同一只轻盈的鸟,无声翻墙而入。

此处是高府西边荒院,夜已经很静了,青唯的脚步声跟猫似的,确定四下无人,来到一间耳房前,三短一长地叩了几下。

门随即被拉开,里头一人穿着囚袍,五大三粗的个子:“女菩萨,你可算来了!”

青唯将油馃递给他:“吃吧。”

“好嘞!”

这囚犯在暗牢里关了多时,头发已打了绺,上头全是稻草碎,脸上的胡茬没清理,布满了半张脸,借着月光看去,只能望见一对极浓的眉毛,与一双虎虎生威的眼。

他扯开牛皮纸,在屋中盘腿坐下,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念叨:“五脏庙闹了一整天,都快成饿死鬼投胎去了,要不是怕死了舌头没滋味,”他往高处一指,“你回来,我能挂在这梁上。”

青唯掩上门:“今日有人来过吗?”

“海了去了!”囚犯道,“丫鬟跟小仆,小仆跟小仆,少爷跟丫鬟,什么不可告人的腌臜事,全赶着在这没主儿的荒院里做。我这一天,什么没干,香艳抹了一耳朵!”他兴奋得很,“我讲给你听?”

青唯盯着他,没吭声。

囚犯悻悻的,拢了拢盘着的腿,“你放心,没人发现我。”

他瞧见油馃里有肉沫,又絮叨上了:“你是不知道,那些暗牢里的狱卒,简直不是东西,把我关了一个月,送来的饭菜全是馊的!我这个人,你也看出来了,就是个老粗,平生可以居无竹,但是不能食无肉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立志尝遍天南海北的珍馐,飞禽走兽,只要能上灶头,宁肯错炖,绝不放过!”

他越发觉得那几粒肉沫子可贵,仰头问青唯:“小丫头,有酒吗?”

问出这话,权当是对肉的尊重,他这么一说,青唯那么一听就是。

没想到倚墙而立的青唯竟动了。

她伸手探进斗篷,从腰间解下一个牛皮囊子,朝囚犯一抛:“接着。”

囚犯将木塞子撬开,对着鼻子闻了闻,意外地“哎哟”一声,“烧刀子!你随身还带着这玩意儿呢?”

青唯没有应他,待囚犯酒足饭饱,她道:“你这几日仔细躲好,等风声不紧了,我送你出城。”

“女侠。”囚犯见她要走,伸手把住门边儿,“我们唠唠呗?”

“唠什么?”

囚犯露出一个笑来:“我是朝廷重犯,要救我,怎么说都得豁出命去。你我非亲非故的,你救我,图什么?总不至于是菩萨降世,我看你也不会法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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