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台(150)

到了这时,青唯也看出此间利害了。

如果她不跟着刑部走,那么何鸿云必然会将袒护嫌犯,甚至共谋劫狱的罪名扣在玄鹰司身上。倘是这样,玄鹰司今日就没了一同押送崔弘义回京的资格,这不正是何鸿云想要的吗?

她怎么样不重要,事情到了这一步,只要叔父在江辞舟手上,何鸿云的罪行迟早都能昭示天下,她这一路险难走来,要的不正是这个结果吗?

当初薛长兴投崖,她在断崖前立下誓言,早已做好了付出一切的准备。

青唯翻身下马,在江辞舟面前顿住:“我可以……”

江辞舟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他也下了马,“你不能。”

中郎将见了这情形,在一旁讥诮道:“江虞侯,看来你这娘子倒是比你识大体,大局如此,人证据在,你拦不住——”

一语未尽,江辞舟蓦地转头看他。

隔了茫茫雪,隔了一张面具,中郎将竟是被这一侧目的气势摄住,到了嘴边的话全都咽去喉咙里。

江辞舟沉默了许久,随后转过身,面向何鸿云一众人。

“你们说得对,江辞舟是拦不住。”

他声线泠然,久立在荒原上,抬起手,慢慢扶上自己的面具。

这一刻天地很静,似乎只余落雪声。

这张面具是怎么带上的,江辞舟已快忘了。

他只记得洗襟台坍塌那日的漭漭急雨,与残垣之下的暗无天日。在伤重回宫的一年时间里,他无论清醒还是昏睡,每一日都反复陷在铺天盖地的烟尘里,耳畔不断地回响着自己的那一声“拆吧”,那是这世上最深重的诅咒。

他无法踏出昭允殿,甚至不能立在这朗朗乾坤之下。

直到一年后,他带上了这张面具,作为另一个人而活,才头一回立在这白日青天里。

但这也不是他。至少不是从前的谢容与。

江辞舟以为他会终身藏在这张面具之下,收敛起自己的性情与锋芒,活得不再那么像自己,可是,世事真是难料啊。

落雪无声,谢容与此刻的心也很静。

静得像成亲那日,他拿玉如意掀去她盖头,像阳坡校场的大火里,她在箭楼坍塌时,抬手遮住他的眼,他抱着她,一起跌落高台。

像一束光穿透暗无天日的烟尘,抵达残垣断壁的深渊。

从此,他的生命里就有了更重要的。

他知道,江辞舟拦不住兵马,可是,如果——

谢容与伸手,扶住面具,缓缓摘下。纷扬的大雪洗去天地尘烟,日色挣破云层,他也该试着自深渊挣脱而出。

时隔五年,眉目初现。

“如果是本王呢?”

第67章

雪纷纷而下,天地在这一刻几乎是寂静的。

所有人,无论是左骁卫还是巡检司,甚至玄鹰司都怔住了。他们当中,不是没有人知道江辞舟就是谢容与,翰林诗会以后,朝廷上多多少少有些流言,但是谁都没想到,这张小昭王带了五年的面具,竟是这样摘了下来。

片刻,还是章庭先反应过来,下了马,朝谢容与躬身揖下:“见过小昭王殿下。”

其余人等随即下马,在雪天荒原里,齐齐向谢容与拜下:“见过小昭王殿下。”

所有人,除了青唯。

青唯看着谢容与。

那日她摘下他的面具,依稀见过他的眉眼,可惜她没看清,只记得他低眸时的温柔,而今再见,才发现他的眼尾是清冷的,甚至有些凛冽,像霜雪。

这一刻,青唯竟想起一些不相干的。

十七年前,士大夫张遇初带着一众士子投河死谏,小昭王之父谢桢也在其中,谢桢过世后,昭化帝就把谢容与接回宫中,放在身边亲自教养,是故在之后的许多年里,禁中的宗室中,最尊贵的既非公主也非皇子,甚至不是当今官家,而是这个自小就被赐予王衔的昭王殿下。

青唯看着他,他的五官没有丝毫瑕疵,像误入人间的仙,却又不尽然,因为仙人是出世的,而他周身的清贵之气,只有那座巍峨深宫才能蕴养得出。

他是这样的人,这样的出身。

风扬起青唯的发丝,虽然早有预料,直到此刻,青唯才真正意识到他究竟是谁。

谢容与道:“梁大人,敢问今早刑部接到报案后,除了袁文光的证词,还有什么其他证据吗?”

“这……”梁郎中有些犹疑,“回殿下,要说有力证据,刑部除了证词,确实没有别的了。只是,这份证词不是寻常证词,它证明了崔氏在公堂上说谎,不惜以杀人罪来掩饰劫狱罪,十分可疑。何况崔氏是崔原义之女,她救薛长兴的动机是有的,劫狱当日,也确实行踪不明,单是这些,足够刑部缉捕崔氏了。不瞒殿下,刑部在来前,已传审了府上寄住的崔芝芸,之后只要把袁文光的证词与崔芝芸的比对,真相如何,自然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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