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台(164)

他这一问来势缓缓,收势却锋芒毕露。

一众药商听后,面面相觑,竟是一个也不敢接话。

半晌,还是此前的褐袄男子叹了一声,“还是草民来说吧。”他朝谢容与拜了拜,“殿下,草民姓王,正是王元敞之父。

“殿下是知道的,当年卖夜交藤给何家的人,就是我们,何家担心我们把这事说出去,就从我们各家挑了一个人质软禁起来。前阵子阳坡校场出事,除了元敞,其余人质都死了,我们几家,为了要不要状告何家,一直争论不休。不告么,亲人死了,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可是告么,何家势大,我等如何得罪的起,眼下死的只是一个,往后要是死得更多,我等岂不是没活路了?

“说来惭愧,我们权衡利弊,最终还是决定不告。可是昨日,一直保护我们玄鹰司忽然撤走了,换成了巡检司。草民自然不是说巡检司不好,只是这样的调换,让草民等意识到一个问题,朝廷不可能一直派兵保护我们,有朝一日,风声过去了,这些兵撤了,我们这样的人活着,对何家而言,始终是一个威胁,到那时,何家要对我们下手,便轻而易举了。所以我们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离开京城,从此隐姓埋名。

“既然决定要离开,那么越早离开越好,我们人太多,一起行动,太易被人发现,于是决定分成几拨出城。顺序……是我们抓阄选出来的,祝家大哥挑了‘一’,临行,他担心遇到危险,把小女与祝家老太爷留给我们照顾,没想到,没想到……”

话未说完,只听草棚子那边,忽地传来凄厉一声:“娘亲——”

青唯循声望去,竟是适才的那个小姑娘伏倒在一具尸身前,流泪呜咽出声。

小姑娘的身影在这暗夜里单薄似飘零的雪片,而她身后的阿翁早已跌坐在地,不断地抬手揩泪。

青唯见了这一幕,不知怎么心中一阵荒芜,握着剑的手渐渐收紧。

王元敞之父见状,狠一咬牙,对谢容与道:“殿下,我们知道错了,从一开始,我们就不该畏惧何家的权势!为虎作伥,最后只能被虎反噬!我们愿意敲登闻鼓,联合起来状告何鸿云的恶行,求殿下为我们做主!”

“殿下!”余下的药商也道,“明日一早,我们就到宫门口状告何家,求殿下为我们做主!”

“求殿下为我们做主——”

谢容与立在雪里,听到这声震四野的恳请,却是一动不动。

好半晌,他道:“本王还有一个问。”

“殿下尽管问。”

“你们……”谢容与的声音比方才还要凉一些,“除了何家……还有什么别的仇家吗?”

一众药商面面相觑,棉袄男子接话道:“殿下,草民都是做买卖的老实人,从不曾与谁结仇结怨,若不是五年前卖了夜交藤给何家,何至于有今天?除了何家,不会有人想要杀我们灭口。”

是,他们手里有何家的把柄,除了何家,不会有人想杀他们。

可是今夜这场惨案,真的是何鸿云做的吗?

看看今夜的结果——

所有药商被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选择铤而走险,将何家状告御前。

这是何鸿云想要的吗?

眼下这个时机,崔弘义被小昭王保下关在刑部,但凡他供出一点枝节,对何鸿云而言都是莫大的威胁,幸而何家势大,他们可以从容不迫地应对以后漫长的审讯,找准每一个机会化险为夷。但这一切,都必须在暗中进行,在平静无波地海面下,以暗涌抚平暗涌,所以他们最怕的是什么?怕万丈涛澜,怕掀天海浪,怕小心渡舟一夕倾覆,怕涉水而行水聚成涡,而所有的民怨、闹事,对他们而言,正是一发不可收拾的风浪。

几个祝家人死了,药商之怒凝结成怨,涌至御前,这是何鸿云最不想看到的。

所以这个时候,最不可能杀这些药商的,就是何鸿云。

青唯在小姑娘跟前蹲下身,半晌,哑声劝道:“小姑娘,别哭了……”

他们已经死了,哭也哭不回来的。

可是那姑娘恍若未闻,反而抽噎得更加厉害。

也是,年少丧父丧母的悲恸,哪是一两句安慰能够缓解的。

她明白的。

青唯看着小姑娘伏在母亲身上的身影,忽然觉得这身影似曾相识,似乎在记忆中的某一处看到过,又似乎从不曾亲眼得见。

她倏地一下握紧手中的剑,站起身,在谢容与发现之前,疾步遁入夜色中。

中夜的雪已细了很多,青唯在寒夜里打马而行,觉得非常冷,刺骨的冷,寒风如刀刮过她的面颊,她的耳畔浮响起翰林诗会那一夜,她去见曹昆德时,曹昆德与她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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