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台(174)

青唯听了这话,沉默下来。

薛长兴看她不接话,说道:“忘尘这话有理,左右何家已经落网,偷换木料这案子,总算真相大白,你保住自己才是要紧。即便你还想往更深一步追查,想为你父亲洗清冤屈,也不能急于一时,左右京中还有忘尘,还有我,宫中还有小昭王,我们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张远岫看着青唯,“温姑娘是有什么顾虑吗?”

青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就在张远岫说出“离开”的瞬间,她心中竟没由来的一阵空芜。

大概是在江家过得太好了吧。驻云留芳待她好,朝天德荣待她好,江逐年也待她好,还有谢容与,他待她很好,所以她险些忘了,自从洗襟台坍塌的那一日起,她就该是漂泊无依的宿命。

走至一处,轻轻地扎下根,随时准备连根拔起,奔走利落。

只是这一次,根扎得稍微深了一些,拔起时,也要用力一些罢了。

青唯道:“……我没什么顾虑,敢问张二公子,我该如何出城?”

张远岫道:“两日后是朝廷的冬祭大典,宗亲朝臣们会跟着皇辇去大慈恩寺行祭天礼,我眼下暂无官职在身,这个祭天礼是可以不去的,届时我可以用送辇之名,免去城门武卫搜查,将姑娘平安送至城外。”

他说着,稍顿了顿,“我知道姑娘伤势未愈,眼下出城十分勉强,我会为姑娘备好马车,打点好行装,沿途请大夫照顾,定然将姑娘送至安全之所。”

青唯却道:“不必。我此行是去逃命的,跟着的人越少越好,张公子只需帮我备一匹马即可。若说一定要麻烦公子什么,”青唯垂着眸,手不自觉,抚上垂在腰间的玉坠子,“我想见一个人一面。”

“是谁?”

玉坠子裹在掌心,温凉清润,青唯松开手,“我的妹妹,芝芸。”

“好,我为姑娘安排。”

-

青唯的伤势不轻,此后两日,她没再打听外头的事,甚至不再过问何鸿云的案子,仔细休养,及至第三日天色未明,张远岫一到,她很快跟他上了送辇的马车。

“崔芝芸等在城外二十里的驿站,我不得已,只能托景泰将她约出来。为姑娘备好的马也拴在附近。姑娘离开驿站,看形势挑方向走,这份名录,姑娘收着。”张远岫递给青唯一张白笺,“名录上的人,都是我这些年结交的可信赖之人,姑娘这一路若遇上困难,尽可以找他们相帮。”

青唯将白笺收好,点头道:“多谢。”

“待会儿马车到了朱雀大道,会稍停片刻。这是冬祭的规矩,当年太祖皇帝定都上京,朱雀大道的中段,他是亲自下马,在雪中走过的,所以每年冬祭,皇辇出城,到了朱雀大道中段,天子宗室都需下马步行。届时我们的马车从街巷里绕行即可,等官家重新上了辇,我们就可以出城了。”

青唯点点头。

马车很快到了朱雀大道,跟随皇辇行了一程,及至中段,车夫调转车头,往一旁的深巷驶去。

青唯原本倚着车壁闭目养神,正这时,忽听车外有奔去看热闹的百姓道:

“跟在御辇后的那个,是小昭王的辇车么?”

“小昭王来了?小昭王不是五年都不去冬祭了么?”

“正是呢,正是小昭王的辇车!”

青唯陡然睁开眼,撩开马车的后帘,朝街口望去。只见朱红的御辇后,跟着一辆玄色的宽阔辇乘,她出生江野,不认得车马的规格仪制,可她直觉那辆辇乘就是他的。

他不是病了么?怎么会来?

青唯缓缓放下车帘,垂眸端坐回车室内。

心中一个念头犹如浪潮翻涌而至,她坐得笔直,拉扯后背的刀伤,垂在两侧的手不断握紧松开,可这念头扶风而上,惊涛拍岸,怎么都压不下去。

下一刻,青唯动了。

她忽然离座,掀开车帘便往下跳。

张远岫怔道:“温姑娘?”

薛长兴伸手就拦:“丫头,你做什么!”

可青唯的动作太快了,简直不像一个受伤的人,薛长兴根本没来得及拦住她,眼睁睁就看她跳下了马车,在雪地里踉跄几步,顺着人群就往巷口奔去。

薛长兴急得大喊:“丫头,回来!你要干什么!”

你不要命了吗?!

冬祭是一年一回的祭天礼,御辇出行,百姓们争相到街口仰瞻天颜,加之近日药商士子闹得沸沸扬扬,人心难免浮躁,今年朱雀街的人格外多。

青唯挤在人群里,被推攘着浑浑噩噩往前走,伤处牵动,浑身上下哪里都疼。

她知道薛长兴追着她下了马车,张远岫也下了马车。

他们想问她到底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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