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台(19)

“其他饕客?”薛长兴又无声张口,“其他饕客怎么配得上我的烧鹅?只有我这等清风明月的雅士,烧鹅才肯甘心入我之口啊!改日我一定请来天下名厨,拆骨卸肉,把它啃得渣都不留!”

惜霜垂下眸,她似是难以启齿,好半晌才道:“可是,少爷知道的,妾身……妾身已有了身孕,少爷便是让妾身暂回大娘子房里,日子久了,也是瞒不住的。”

青唯闻言微愣,朝惜霜的小腹看去,大概是月份还早,什么也瞧不出来。

惜霜接着道:“妾身知道少爷是为表姑娘着想,可妾身只是一个低贱的通房,表姑娘未必会吃味。日后少爷娶了表姑娘,她也是我的主子,妾身一定会仔细伺候的。还请少爷不要赶妾身走,给我们母子二人一席容身之地,妾身身份虽低微,但腹中这孩子,也是少爷的骨肉啊……”

这话直击高子瑜的痛处,高子瑜听了,于心不忍,他一时做不出决断,末了只说一句:“你……容我再思量。”

今日江逐年来府上议亲,他二人消失太久,怕会惹人生疑,说完话,一前一后匆匆走了。

薛长兴拿过食盒,对着里头剩下的几个茭白包子怅然叹道:“你若一定要赖上我,也不是不可以,怪只怪你出生卑微,哪怕上了桌,也只能是个配菜,自古绿叶衬红花,烧鹅永远是你的主子,你可明白?”

言讫,见青唯似是无动于衷,提点道:“哎,他们说的那个芝芸,就是跟着你一路上京的妹妹吧?她这表哥,忒优柔寡断了,只怕临到头了也做不了自己的主,你不帮她?”

青唯摇了摇头:“芝芸已在高府住了几日,惜霜对高子瑜有情,她未必看不出来,这事太琐碎了,我帮不上,到最后,都得芝芸自己拿主意。”

薛长兴笑了一声:“你以为旁人都跟你一样有主意?那个芝芸才多大,比你还小一些吧?眼下江家不诚心,高家更是靠不住,她走投无路,指不定要出事。”

“出事?”青唯目光微抬。

薛长兴朝上指了指:“每个人的头上都有一片天,有些人的天在江野,有些人的天在庙堂,有些人的天,可能就是一座深宅,几间瓦舍。天不同,不过源于人的境遇不同,并没有大小高低之分。可是,你不能拿自己的天,去框别人的天。你这个妹妹的遭遇,若换在你身上,是琐碎,是无关紧要,但你仔细想想,她就是个深闺里长大的小姑娘,眼下失了家,只有娘家人和将来的夫家可以倚靠,这两家都待她不诚,她能怎么办?不是走投无路了么?”

“你再想想那个惜霜,她的天就更小了,不过高少爷那一间院子,她眼下腹中还有了孩子,高子瑜一个念头,她的天就塌了。她能怎么办?她也得为自己搏一把。”

“两个姑娘走投无路,中间横着个高子瑜,又是个挑不起大梁的,这还不出乱子么?我看——”薛长兴咬一口茭白包,“是要出大乱子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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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唯回到自己院子,心中还想着薛长兴的叮嘱。

她有点担心,不仅仅因为崔芝芸。

玄鹰司怀疑她,一直派人在暗中盯着她,倘高府真生了乱子,就怕会引火烧身,被人发现藏在这里的重犯。

日前曹昆德说,玄鹰司不日会有新的当家,届时,会是送薛长兴出城的最佳时机。

可她困在这深宅大院,几日过去了,也不知玄鹰司新当家的调令下来了没有。

青唯正思索着出门打探消息,一抬头,崔芝芸正在院中徘徊。

“芝芸?”

崔芝芸回过身来,见是青唯,泣声唤了句:“阿姐。”

“来找我?”青唯问。

崔芝芸咬着唇,点了点头。

青唯把崔芝芸带进屋,让她在木榻上坐了,茶壶里只有清水,青唯倒了一杯给她。

说起来,青唯虽在崔家住过两年,她与崔芝芸并不算多么相熟。她们太不一样了,崔芝芸是在锦绣堆里长大的,有姑娘家天生的矜贵与柔善。而青唯自幼流离,知礼疏离,很少与人走得过近。

因此,崔芝芸一直直呼青唯的名,若不是此次上京,她恐怕都不会改口喊一声“阿姐”。

崔芝芸有些局促,那日在公堂,是青唯帮她顶了罪,但她心中害怕,一连几日,竟连谢都不曾来谢过。

“阿姐,当日袁文光他……他为何会……”

“袁文光的事,我没和你说实话。”

不等崔芝芸问完,青唯便道:“那日我从集市回来,其实先遇到了袁文光。他声称是被你所伤,央求我救他,我跟他说,他这样的卑鄙小人,不如死了干净。他气得很,对我破口大骂,说我见死不救,扬言要让我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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