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台(209)

谢容与问:“后来怎么?”

“后来见回不去江府,我就走了。”

谢容与“嗯”一声,一边脸颊擦完了,他将布帕重新浸水拧干,勾住她的下颌,微顿了顿,温声道:“其实我没在昭允殿住多久。”

甚至连冬天都没有过去,待到病势稍好一些,他就回了江府。

总觉得……

谢容与看青唯一眼。

总觉得说不定一梦醒来,你就会回来。

连夜里睡觉时都留着门。

青唯没听出他后半截话的意思,问:“为什么没住太久?是不是宫里太大了,太冷清了,住不习惯?”

谢容与笑了笑:“嗯,不习惯。”

青唯道:“我也觉得那里冷清。”

谢容与又看她一眼,低声提醒:“闭眼,当心皂角水弄进眼睛里。”

奇怪他分明没做过这样的事,卸起黄粉来,比她自己还要细致许多,先擦去两颊的大片,眼周与嘴角留到最后,指间的力道适宜且温柔,可能他天生就是这样做事认真的人。

眼尾的力道撤去,青唯心间微微一动,不由抬眼看他。

他养了半年病,气色明显比在京里时好多了。谢容与其实不是很温和的长相,而是清冷的,尤其是他稍长微挑的眼尾,不笑的时候有些凌厉,鼻梁很高,十分英气,若穿上铠甲,八成就是个年轻将军,但他其实不算习武人,他的父亲是士人,是不羁的才子,是当年名动京城惊才绝艳的状元郎,眸里盛满雪,一笑有微霜。

似乎觉察到青唯的视线,谢容与微微抬眸,两人的目光就撞了个正着。

他的目光如水一样,注视着她,眸色明明清浅,越往里看,越深不见底。

青唯不知怎么,被这目光吸引住,想往最深处探个究竟,却听到他在静夜里,渐渐变沉的呼吸声。

扶在她下颌的他的手指微湿微凉,忽地微烫。

青唯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撞了一下,正不知所措,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叩门声:

“公子?”

是朝天。

“公子,沐浴的水备好了。”

第99章

谢容与沉默许久,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拉开门。

朝天分外殷勤地拎了几桶热水进来,哗啦啦地将浴桶填满,退出去的时候还说:“公子,属下就候在楼道口,有事您唤。”

云去楼天字号房的布局与他们江家的寝屋差不多,两侧隔间与正屋是打通的,曲茂一走,谢容与也没客气,将他的隔间改作浴房。

浴水水温正好,青唯昨晚逃命,一身脏汗湿了又干,早就想洗了,然而一入浴房,她忽地意识到什么,拉开浴房的门。

谢容与正在看竹固山的地形图,听到声响别过脸来:“怎么?”

“我……”青唯稍一迟疑,“我没换洗的衣裳。”

这话出,谢容与也愣了一下。

片刻,他径自去柜阁取了自己中衣,搁在浴房的竹架上:“穿我的。”

-

这会儿已近卯时了,云端微微泛白,青唯沐浴完出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的计划是在云去楼歇到辰时,跟谢容与商量个引出灰鬼的法子,等到天大亮了,街上巡逻的官兵撤去,她就回到庄子,依计行事。

这个计划没错,可是……

青唯看了看自己身上谢容与的中衣,又看了看眼前铺好的床榻,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妥了。

她怎么就这么理所应当地留在这里了呢?

他们是故人,是旧识,她留在这里叙会儿旧,用顿饭,这没什么,可他们早就不是夫妻了,她穿他的衣裳,睡他的床榻,还用他的浴水沐浴,这算什么?

谢容与见青唯坐在榻上发呆,倾身过来,为她盖上被衾,然后在塌边坐下:“在想什么?”

青唯看他一眼。

她太习惯这样和他相处了,以至于倏忽间重逢,忘了拿他当外人。

他也真是,怎么都不提醒她?总不至于也习惯了。

床榻很大,青唯看了眼身边空出的大片,试探着问:“你……不睡吗?”

谢容与顿了顿,看着她:“要我陪你?”

青唯连忙摇了摇头。

不知怎么,她有点害怕他陪着她睡。但这种害怕,又不尽然是惧,因为她并不抗拒,她只是心慌,就好像适才他忽然倾身过来为她盖被子,她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心跳险些漏了一拍。

青唯觉得他如果睡在她身边,她可能会整宿睡不着。

真是奇了怪了,去年在江家,他们夜夜同塌而眠,她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感受,那时她也没真把他当自己夫君啊。眼下不过回归真正的身份相处,她怎么会这么不适应?

谢容与看着青唯:“说说吧。”

“……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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