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台(400)

曲侯府在城南,从江府过去,要小半个时辰,德荣知道主子要出门,一早就套好马车,在门口等着了。

而今曲不惟落难,多少波及到军候府,曾经光耀一时的高门贵户门可罗雀,之所以没败,有两个原因,其一,曲不惟的正妻,曲茂的生母出生周氏,周氏乃名门望族,祖上更是大周朝的开国元勋,根深叶茂,要护住一个族女和外姓孙儿,并不难;其二,曲不惟虽获重罪,曲茂却在洗襟台名额买卖一案中立下达功,案结后非但不会罚,照道理还该行赏的。

谢容与的马车在侯府门口停下,周氏一早就在门口相候,她不卑不亢,知道曲不惟是被这位小昭王送入天牢的,眼中没有丝毫异色,依礼唤了一声:“殿下。”得闻他是来见曲茂的,打发尤绍去里院唤人了。

不一会儿,尤绍一脸愧色的回来,对谢容与道:“殿下,我家五爷……五公子昨晚去明月楼吃酒,喝得烂醉如泥,三更才回,眼下怎么唤都唤不起,您看……”

曲茂爱吃酒,谢容与知道,他酒品不好,吃多了就说胡话,谢容与也知道,但他从来不会喝多起不来身,他是能睡,拎着耳朵喊个两三声,人也就清醒了。眼下他没跟着尤绍出来,不外乎两个字——不见。

这其实已是谢容与第二回 登门了。

从脂溪回京的这一路上,曲茂一直浑浑噩噩的。

章兰若为何会受重伤,为何让他把捡到的锦囊交出去,封原是怎么被擒的,他一概不知。等行队都过中州了,他才惶惶然回过神来,半夜溜去封原的囚车前,急问:“封叔?封叔您究竟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您为什么被关起来了?”

封原手上带着铁枷,花白的发须在初秋的寒风中瑟动,他似乎一下就老了,见了曲茂,张了张口,一下贴近囚栏,“五公子,保、保住侯爷,侯爷他纵是做了错事,可是其他人就没有错吗?侯爷他罪不至此,罪不至此——”

第184章

曲茂不明白父亲究竟做错什么事了。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章庭曾问过自己的一句话——曲停岚,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所认为的对的,其实都是错的,你最相信的人,做了最不可饶恕的事,你该怎么办?

曲茂这才开始怀疑,他这一路是不是踩了别人下的套了?

是不是因为他,封叔才变成了这样,那副《四景图》、还有他和章兰若拼命抢回的木匣子,都是用来害人的——害自己人的。

曲茂一夜未睡,隔一日,他找到了谢容与。

晨间秋寒未褪,曲茂立在风中,懵然问:“你是不是……又骗了我?”

谢容与沉默须臾,“是。有些事我本不该瞒你。”

谢容与于是告诉他,那个陪他一起去上溪办差的护卫邱茗,其实是他父亲的眼线,派来盯着上溪衙门的所有人的。

是谢容与告诉他,当年竹固山山匪之死的真正缘由。

那副藏在他父亲中州私宅里的稀世名画上头有读书人的血,有一对父女的生离死别,还有那个被他和章庭拼命抢回来的木匣子里,全是他爹犯案的罪证。

曲茂平生从未面对过这么多大是大非,这一刻他好似听明白了,又好似没有。茫然间,他甚至顾不上去分辨曲不惟究竟犯了什么事,又会有怎样的下场,只抓住他唯一听懂的一点,“所以说,你就是骗了我?”

一旁的祁铭道:“五公子,虞侯瞒着您,也是情非得已,案情未查明前概不外露这是朝廷……”

“我不要听你说,我只听他说!”曲茂愤然打断。

是非对错如飘蓬,风一吹就散了,可满腔愤懑却在胸中越积越深无处可泄,曲茂自知是个胸无点墨的废物,所以他只活一个义气,只活一个真,是故如今山陵崩塌,他也只看到了自己被折断的义气。

他上前一步,狠狠一推谢容与,“为什么啊?你从前扮作江子陵骗我,他们说那是因为你有心病,得顶着一张面具才能活,我也原谅你了不是么?我劝自己,那个真正的江子陵我都不熟,我这几年结交的,一直都是你谢清执!京中这么多名门子弟,我曲停岚败家出了名,同辈中人见了我,恨不得将两眼搁着头顶上,可他们又能好得到哪里去?我是傻,是蠢,但我眼不拙心不瞎,我看得出这些年,只有你谢清执是真心实意地跟我结交,没有一丁点瞧不上我的意思,所以我一直当你是最好的兄弟,什么事都想着你,可是你为什么又要骗我?!”

及至到了京中,曲茂跪在宣室殿上,听阶前的御史一桩一桩地念他的功劳:呈交《四景图》、拼死与恶徒搏斗、抢出岑雪明遗留证物递交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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