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台(425)

袁四没吭声,回答他的是门扉的一声轻响,众人移目看去,进来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如果有宫中人在此,一眼就能认出来人便是曹昆德身边那个影子似的小太监,连个正经名儿都没有,因为刚入宫时,干的是趴在地上,给宫中各位贵主上辇时当垫脚的差事,所以人称一声“墩子”。然而他眼下换上襕衫,看上去竟跟寻常书生没什么两样,只有那双眼是幽深的,让人辨不清他的过往如今。

“曹先生来了。”袁四立刻起身,将墩子迎进屋中。

墩子环目望去,“诸位有礼,敝人姓曹,单名一个穗字,取来年谷穗丰收之意。”

“你就是袁四说的那位证人?”一众士人将信将疑地看着墩子。

长渡河一役已过去了十八年,熟知这场战事的后续因果的,多少应该有些年纪了,众人本以为他们等的证人是一个劼北的老人儿,没想到来人竟这样年轻。

墩子道:“不错,你们在等的人正是我,我便是当年劼北一带的遗孤。”

“可我观公子的模样,并不像遗孤啊。”

“是啊,公子说话的口音也是正经京中官腔,听不出在劼北生活过。”

“你拿什么证明你是劼北人?”

“对,我们不能这么轻易地信了你,除非你证明你是劼北人!”

墩子没吭声,他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些士人会质疑他,他的神情没有丝毫动容,一言不发地解下薄氅交给袁四。一众人等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皆是安静地看着他。墩子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止,随后解开襟口的盘扣,将外衫也脱了下来。外衫褪下还有内袄,袄子去了,剩下还有一层中衣。但墩子依旧没有停手,直待将中衣也褪下,屋中众人俱是倒吸一口凉气。

裸露的肌肤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密密麻麻遍布着伤痕,这些伤显见得是旧伤,有些成块的伤疤因为身体的成长,新肤的生成,被撕裂得支离破碎。然而伤处太过狰狞,不难辨出是怎么形成的,有鞭痕,也有火碳的烙印,左胸下有一片皮肤是凹进去的,大概是肋骨断后没仔细接遗留的创痕。

屋中的人震诧得说不出话来,墩子口音一改,变成了劼北的家乡话,“没有人会往自己的身上施加这样的伤痕,除了那些饱经苦难的,在家乡根本活不下去的劼北遗孤。”

“诸位,你们眼下肯相信我的话,愿意听我细细说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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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匹疾马冲破黎明前的夜色,在江府门前急停下来,驭马人下马时摔了一跤,然而他根本顾不得疼,匆匆往府中奔去,一面高喊道:“少夫人,信到了,岳前辈的信到了!”

此人乃江家的一名护院。

昨晚青唯回家后,愈想愈觉得不安,她虽然让谢容与提防曹昆德了,可是曹昆德蛰伏了十数年,他的预谋岂容他人轻易破坏?及至深夜,青唯才合衣躺下,半梦半醒间,竖着耳朵都在听外间的动静。因此朝天和德荣一回来,她眨眼间便醒了。听朝天说官家已派人临时拘禁了曹昆德,她仍不能放心,催促家中一名护院再去驿站看看有没有岳鱼七的信,好在结果没有让她失望,岳鱼七八百里加急把信送来了。

青唯也不含糊,收到信立刻拆开来看,岳鱼七不擅文墨,写信从来简短,这一封却足足有三页,开头连寒暄都省去了:

“小野,为师近日照你说的,会了会中州的俞清。此人的确备受张远岫信赖,是这位张二公子在中州地界的接头人。他嘴有点硬,为师用了点你不需要的知道的办法才让他把实话吐出来。

“曹昆德的事,他知道得不多,不过关于曹昆德那个恩人,庞元正妻儿的下落为师已经问清楚了。庞元正过世没几年,劼北很快打了仗,就是人们熟知的长渡河之役。这一战过后,劼北一带哀鸿遍野,本来还能勉强过活的人彻底活不下去了。活不下去怎么办呢?朝廷的赈济粮到底有限,只能让民间帮忙想法子。中州有个商人,就是你认识的那个顾逢音,他因为去劼北做买卖,不忍见民生多艰,回到中州后,便收养了几名劼北遗孤。这事由他开了先河,随后受到朝廷鼓励,渐渐就传扬开了,以至于中州、庆明一带的商人纷纷相仿,也开始收养劼北遗孤。

“我眼下才弄明白,原来朝廷的鼓励不只是说两句赞扬的话而已,而是有切实的政策的。比如江留,当时江留的官府声称,凡收养五名以上的遗孤,可减除三成的行商税,如果这些收养遗孤的富商有买卖往来劼北,行商税不但可以全免,官府还会予以资助。这是好事对不对?一方面,解决了部分劼北难民的生计;另一方面,朝廷又通过经商,带着劼北从苦难中走出来。我听人说,劼北有名的渠茶和劼绸,就是这样时兴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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