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台(98)

青唯又问:“扶夏她可识字?”

丫鬟细细回想一番,摇了摇头,“奴婢不知,但奴婢被派来照顾姑娘的这几年,从没见过她写字。”

青唯愣愣地撒开手。

江辞舟不可能骗她。

那么问题只能出在当年的写信人。

如果那封信不是扶夏写的,写信人究竟是谁?

青唯心中迅速排除两个最危险的可能:何鸿云不可能写信揭发自己,所以这封信不会是另一个饵;这封信也不可能出自何家的政敌,因为写信的时候,正是朝廷彻查洗襟台坍塌的时候,政敌手上握着这样的把柄,早该用了,何必写信给伤重的小昭王?

既然不是来自朝中,那么必然来自民间。

所以这封信,应该出自另一个落难的知情人。

照何鸿云这几年对扶夏的态度来看,信上称扶夏手中握有何鸿云哄抬银价的账册,这事极有可能是真的,否则何鸿云早该把扶夏灭口,不可能任她多活这么多年,知道这桩事的人,又有谁呢?

换言之,当年的知情人,除了扶夏,还有谁呢?

青唯正思索,身后梅娘忽然道:“阿野姑娘,我听你的意思……这些年被关在这暗牢里的,竟是从前祝宁庄的花魁,扶夏姑娘?”

青唯来时仓促,没有和梅娘细说闯这暗牢的原因,眼下落得如斯境地,她也不必瞒着了。

青唯言简意赅:“是,实不相瞒,扶夏姑娘手上握有何鸿云的罪证,我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找这罪证。”

“可是,”梅娘十分诧异,“扶夏姑娘不该住在旁边的楼阁里吗?”

“那扶夏馆只是个机关遍布的幌子,我也是吃了一回亏才——”

青唯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心中一个念头顿生。

错了。

她好像,从头到尾,都猜错了。

当初朝天闯扶夏馆时,扶夏馆内机关重重,如果真正的扶夏一直住在暗牢中,扶夏馆里,何必设这么多机关?

青唯抿了抿唇,问梅娘:“你为什么说,扶夏应该住在扶夏馆里的楼阁里?”

梅娘见青唯的神色紧张异常,整理了一下思绪,才开口:“莳芳阁的姐妹们刚到祝宁庄的头几日,以为不过是换个地方伺候人,有些散漫。阁楼小院这地儿,住的不都是红牌花魁么?我手底下有个小姑娘,叫彤奴,长得好看,又有野心,说也想做这庄子的红牌,所以到祝宁庄的第二日,她就离开封翠院,去阁楼小院逛了一遭。

“阁楼小院太大了,她无意中走到了扶夏馆附近,回来后,她和我说,庄上的主子对扶夏姑娘真好,她过去的时候,正好撞见有人往扶夏楼里送饭菜,那些菜式,恐怕三个人都吃不完。”

“这事我本没有放在心上。”梅娘说到这里,有些神伤,“可是彤奴说完这话的第二日,就不见了,再也没有找到。眼下想来,她应该是看到了不该看的,被灭口了吧……”

往扶夏馆里送菜肴。

如果照青唯以前的想法,扶夏馆是一座空楼,那么那些菜肴,究竟是送给谁吃的?

青唯转头问丫鬟:“扶夏馆里住着别人是吗?”

丫鬟摇摇头:“奴婢不知,但是……”片刻,她又道,“扶夏馆一直把守森严,里头似乎……的确住着什么人。”

青唯听了这话,心底一寒。

她忽然生出了一个可怖的揣测,而这个揣测,让所有的问题一下子迎刃而解。

扶夏明明被关在暗牢里,扶夏馆为什么机关遍布?

扶夏一个掌握着何鸿云罪证的重要证人,何鸿云为什么肯用她下饵?

扶夏馆为什么跟阁楼小院分开修建,院中为什么加派三倍人马把守?

祝宁庄不过一个狎妓的私人园子,何鸿云为什么冒着获罪的风险,不惜动用巡检司的人守庄,甚至配备卫尉寺的弩矢机关?

——因为这里的扶夏馆,根本不是一座馆阁,它真正的用途,或许是一座囚牢!

宁州瘟疫案,发生在洗襟台坍塌的一年前,当初就是一桩小案,若不是洗襟台的木料问题被翻了出来,根本都不会有人去查。所以何鸿云在买卖夜交藤之初,一定没有那么小心的。出面替他抬高物价,收购夜交藤的是商贾林叩春,但何鸿云在东窗事发之前,就一点面都露过吗?这么大的买卖,没有他这个当官的何家公子坐镇,那些药商,就真的肯把手上的夜交藤全都出售给林叩春?

只要他露过面,必然会留下罪证,那么除了扶夏,说不定还有能证明他巨贪的证人。

至今一点风声没露,不过是因为这零星几个证人,或碍于他的权势不敢出声,或被他藏起来了,就像扶夏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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