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对中也先生说出上面那些感想后，也许是此刻傍晚时分残留的余晖，将这份灿烂霞光和朦胧山岚都照耀得太过温暖。

他一向如同焚烧着万物的烈火般那样格外明烈而高傲的性格，难得会像今天这样温柔地笑了起来。

而当中也先生屈着一条腿，坐在温泉旁原木色的游廊上时，这美好的一切都成了衬托。在暗红的浴衣和耀眼的橘发之间，唯有他冰凉的钴蓝双眸，是可以点醒我不要太沉溺于这一切的灵光。

“我来保护京的话，总不会让你无缘无故地死掉。”

“……”

“怎么了？”

“……中也先生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我控制不住地想起了在平行世界了，被荒芜的海面淹没的一切。

沉重的海水碾碎一切生命的悲鸣，直到这颗星球上再也看不到任何生灵的存在——这是来自旧日神明们在逝去时的怨念和报复。

再也没有任何生命。

意味着其中也包括我。

尽管作为我的朋友，作为我的同类，中也先生……中原中也他真的能够理解我吗？

“直到现在，‘深海京’还是觉得人类罪无可恕。他们的存在，他们的文明，毁去了这世界上的多少本该存在美好的事物——”

“但是，我却很喜欢人类。人类的文明也是，人类的感情也是，全部都很喜欢。”

和他离得这么近，我甚至能看到如同倒映在海面上的白云一样，倒映在中也先生双眼里的自己——

和我的脸上渐渐消失的笑容。

“然而这份喜欢，无疑是对我自身意义的全面否认。”

“现在的我到底算是什么呢？”

“即使是中也先生，轻而易举地说出不让我死去什么的……你真的有理解我吗？”

在我发出这样无礼的质问之后，中也先生只是静默地回望着。

明明性格十分直率而坦诚的他，却头一次让人感到了捉摸不透。

我不知道中也先生在想什么，他此时此刻这样注视着我的目光，就好像是看到了某一个遥远过去的时光片段。

他的眼神是在……回忆？

“……”

半晌，中也先生开口了，

“不管我再说多少遍，你这家伙还是没有一个小鬼的自觉啊。”

他随意地屈起手指，在我的脑门上重重地弹了一下！

“好疼QAQ”

“居然敢说我不知道？小看人也要有个限度。”

“……？”

还没等我从突如其来的疼痛中反应过来，就听见了中也先生此刻略显低沉的声音，

“和【污浊】的情况一样吧，你。”

“！！！”

是从自身的情况推算过去的吗……？

我不顾额头上的疼痛，起身抓住他暗红的浴衣，“就算是这样……！你也决定要保护我吗？”

你根本无法理解我……！

你是如今还可以在这个世界上，或者漫步在荒野上恣意妄为，或者选择在人心里沉醉不醒的神明，怎么能明白代表着“深海京”这个本身对人类文明的恨意？

又怎么能明白慢慢懂得人类的美好，对我而言，是多么的……痛苦。

“有一个人。”

中也先生提高声音，直接打断了我想说出口的话。

“有一个将我从【黑暗/神域】之中，亲手拉出来并且准备杀死我的男人，这样对我说了。”

我呆呆地望着他。

他的语气虽然十分高昂，但还是耐下心来，伸手揉了揉我的头，钴蓝的眸光里盛满了过分温柔的怀念，

“【不管你的体内栖息着什么，你已经成为了你。】*”

中也先生的声音在说出那句话之后放缓了下来，“你现在的强大，不是因为是神明，而是因为你选择让自己成为了人类。”

“成为……人类？”

我跟着他的话重复道，感觉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心底懵懵懂懂地破芽而出。

——是我自己选择了，让自己成为了人类？

“所有的人类，至死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又有什么样的意义。*”

他的手放在我的头顶，“而现在会去思考这一点的京，已经成为你口中罪孽深重的人类一员了。”

“……”

随着中也先生的话语，他的脸在我的眼里渐渐模糊不清起来。

直到一点湿意顺着脸颊滑下去，我才意识到，刚才原来是眼泪挡住了我的视线。

“可是、可是万一有一天……”

啊啊，为什么连我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哭腔，真丢人。

“我再一次被白兰大人那样的人……再一次像以前那样失去自我……该怎么办……”

我想到了那位【死屋之鼠】的头目陀思妥耶夫斯基。那双紫红色的眼眸里想要看到新世界的、近乎狂热又坚定的光芒，和当年的白兰大人是何其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