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她(149)
桌上喝多了,也不管是谁唱都鼓掌,谁知姚远开口的第一个音就不在调上,大家还以为他是故意,“呦呦”叫着喝倒彩,俞晓雅见状,赶紧加进来跟着唱,扯着嗓子盖过姚远跑调的声音,万淼紧跟着用手机放出伴奏,唱着唱着,变为了全桌大合唱。
直到最后一句“一句话 一辈子一生情一杯酒”唱完,众人起身热烈鼓掌,姚远有意躲过纪然感激的眼。
他嫌丢人,为自己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开口唱歌,暴露了他的五音不全。
要不是胃里的半斤多白酒,他还真没这么足的底气,当众露怯。
散场时,住在国交的宾客集体乘坐电梯上楼,送走众人,回头再看,空荡荡的电梯厅,只剩下他们俩个。
“走吧,我送你回去。”
姚远说得稀松平常,像普通的熟人关系,不会让人联翩浮想,却带着不可反驳的力量。
还是被纪然驳回了:“不用,也不远。我自己回去就行。”
他定定看她,眼里射出酒精挥发的光,发现她口是心非,重重叹出一口气,说:“你走你的,我喝多了,散步醒醒酒。”
这是他喝多了的习惯,纪然知道,朝鲜那晚街头的夜在她眼前晃,叠上此时她脚下的路。
笔直的路灯杆隐在梧桐树下,一片片交织的金色树叶勾出黑色天幕的轮廓,晚风扫过梧桐叶,刷刷的响,像看客潮水般的掌声,鼓动人心。
纪然的脚步有意踩上干枯落叶,发出清脆的“嘎吱”声,在空寂的人行道上,一路踩过去,姚远的脚步便循着她踩过的树叶,一片,在她脚下碎成几片,又在他脚下,碎成无数片。
直到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幸福里小区,纪然回头看他,说:“我到了。”
他说:“你走你的,我的酒还没醒完,再多走会。”
她于是又默默往家的方向走,进单元门,进电梯,他还跟着。
电梯“叮咚”一声关上,纪然按下“4”,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电梯里分众视频广告看,混血女模特笑着露出一口齐整白牙,是个牙膏广告,隔屏都能看见薄荷香。
背景音乐淡淡的,盖不住他的呼吸声。
身边有他这个人,周遭一切都被辛辣的酒气包围,带给她巨大的压迫感,哪怕他和她一样的安静,不发一言。
电梯上4楼,也就几十秒,一个广告片的时间,于这封闭空间里的两人而言,长度可跨越整五年。
区别是,这里的电梯从不停电。
四层到了,纪然先走出来,姚远跟在后面,纪然不得已再次回身,说:“我真的到了。”
楼道里的感应灯识趣的一直亮着,照得他们能够看清彼此的心迹,姚远说:“加个微信。”
纪然“啊?”了一声,说:“你不是有?”
“当面加,”他自嘲地说:“吃一堑,长一智。”
被他逼到这份上,纪然也实在陈述不出不加的理由,掏出手机,点开扫一扫,说:“我扫你。”
谁知姚远的手机上,也是扫一扫的横线上下移动着,且他没有改变的意思,纪然只得退出,点开自己的微信二维码,放到他的手机下面。
“滴”的一声,显示添加成功。
互相加完微信,他又开始提要求:“你画的侧脸发我,我想当微信头像。”
纪然一愣,旋即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脸一红,头一低,看着自己的鞋带低喃:“我胡乱画的。”
“胡乱都画那么像,要是再用点心,岂不就是照片。”
“……”
“二哈,”他喊她,带着嗓音里醇厚的酒气,低沉好听的男中音。
她被他叫得腿软,慌张开门,依旧做错事般低垂着头:“我回去拍了,微信发你。”
关门的一瞬,听见他说:“你发完我再走。”
和一个自诩喝多的人,基本上没什么道理可讲,纪然怕他真就在这一直等,开门进屋后连鞋都没脱,急匆匆打开灯,翻书包找那本书里的两页纸。
找到了,又想挑个画的最好的发他,选来选去,画的时候满意的,现在看看又都不满意,照片拍了无数张,又想要不要弄个滤镜P一下,反复折腾了许久,裁剪了一个方正合适的尺寸,给他发过去。
之后贴着门听动静,电梯启动的声音在空寂的楼道里响起,上4层来,门开了,接他下去,像文艺片里的场景。
她从猫眼看出去,外面漆黑一片,没人了。
再看他的微信,头像已经换成了她发去的那张图片,一张单一线条的侧脸,专属于他的描摹。
为此,他难得发了一条朋友圈提醒大家关注:更新头像,失而复得。
大约是晚上精神高度紧张,冲了个热水澡再上床,身心一放松下来,纪然觉出了困意,很舍不得睡,便没有再吃药,黑暗中闭上眼,身体像陷在轻飘飘的羽绒里,一点点往下沉,那些四处漂浮的羽毛,一片片都是他的脸,轻抚过她的发,她的肩,她的呼吸,均匀的,温柔的,不久便沉沉睡着。